據說小六爺的傷勢并不算重。
“頭皮扯掉了一塊,能不能長起頭發難說,得將他接出來以后再細看。往后要么剃光,要么留長,短發是剔不了。別的傷也沒什么,就是些跌打損傷,到時候脫臼的骨頭正一正就好了。美男子是再當不了,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出來闖蕩,誰身上沒幾個疤?哦,對了,還有,腰子也給踩壞一個,估計這幾天小解時有血。不過尿幾天,尿干凈,不礙事的,出來我給他補補,再好好跟他講講,不能像從前那樣天天下館子夜夜振雄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他自己不知道這點。以他那性子,這幾天在警局,能給他嚇壞……”
這話是惠老頭說的。
淮真也不知究竟算不算嚴重,但既然惠老頭這么講……那就不嚴重吧。
只不過從聽到“腰子”從惠老頭嘴里輕飄飄地講出來開始,洪爺臉色就越來越黑,連抽幾管煙,過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勁來,只說了兩個字:“也好。”
也好。
這是淮真見到他的倒數第二面,也是她聽見他說的最后兩個字。
最后一次見到洪爺,是在一九三一年五月底那個下午,在三爺人生中最頂頂有名那一場華人法庭辯論之后,市警察來到唐人街,親自將洪爺從“好地方”帶出唐人街。
那天是個平靜無比的黃昏,云霞乘電車回來,與淮真一起坐在薩克拉門托街邊小食檔剝蟹吃肉。警車一輛輛駛來,一輛輛駛走,鬧了極大的陣仗。
車在唐人街上緩行,像故意要展示戰利品,游街示眾似的。
那天,所有人都看見了洪爺,從唐人街,被送往絞索場。
法庭對于洪爺最終宣判,在未來一整月,占據所有報紙的頭版。
“自從一九零三年自治組委員會遏制了‘鬣狗幫’和‘悉尼鴨子’,以hungdunray為首的唐人街黑幫犯罪勢力開始逐步混入政治事務。受賄和勒索成就了唐人街行政管理的潛規則,而唐人街黑幫的賄賂,也成了政客收入的一部分。‘但是誰也別想逃過政治審判!’一九三一年四月,hungdunray兒子charliehung,為白人妓|院老鴇黛拉·克拉克在中國城戲院與聯邦警察理查森發生口角。兩日之后,charliehung拜訪了理查森,用更惡毒的言語回敬了他們。事情漸漸惡化,最終,hungdunray暗中派人,開槍射殺了聯邦警察理查森。”
“同月,半年前由圣瑪麗救助會拯救的華人少女licchan對自己曾與一個十二人偷渡團伙偷渡美國,并在hung的黑幫勢力強迫下,從事了近五個月的賣|淫行業進行了供述。根據她的供述,聯邦警察與新自治組委進入香港及中華民國南岸,一直搜查到舊金山唐人街,諸多證據都可以對licchan的證詞進行佐證。對以上所有控訴,hungdunray均已供認不諱。”
比起仁和會館會長被審判一事,造成更大轟動的,竟然是那個叫做黛拉·克拉克,聲名狼藉的拉丁裔老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