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將那張居民證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捏著淮真的下巴左看右看地感慨道:這會可好看了!比那時胖點兒……早知道多等兩個月,帶你去電個時興電卷長發再拍照,相片看上去跟好萊塢明星一樣。
淮真心里描繪了一下:一大頭電燙卷,一身松垮垮的唐衫……嗯,活脫脫小碼包租婆。
這是淮真照的第一張照片,在唐氏影樓拍的,方形相紙,一式四份的黑白照只需花費一美金,比白人的相館便宜一些。兩張在居民證和身份證上蓋上戳簽了名,一張留在移民局檔案里,剩下一張留給本人珍藏。
照片上的淮真梳了個三七分的劉海,剛剛將細細兩條眉毛露出來。頭發在腦袋后面結成辮,從微微偏著那一側臉蛋后面露出點辮子的影子。照相是在禮拜六早晨,為了當天晚上去看脫|衣舞秀,故意穿了件白色刺繡圓領亞麻衫,戴了條黑絲線項鏈,鏈條底端墜了粒小珍珠——也是唐人街首飾店淘來的。背景是灰灰的一面墻,照相師傅叫她笑一下,她就抿著嘴笑了。盡管笑是笑了,但是照片上的人不知為什么,仍然看起來有點愁。
臉蛋是真的小,尖尖的娃娃臉,腮幫子鼓起來一點,像在生誰的氣。五官上什么都小小的,睫毛卻很長,從眼尾伸出來,眼睛看起來也有了神。嘴唇也只有一點,兩條唇線抿進臉蛋里,只有一邊帶著一點梨渦——不對稱。
云霞在一旁說,“你不該笑的,將為數不多一點缺陷都暴露了出來。”
淮真拿筷子尾巴往另一側一戳,轉過頭笑給她看:“這下齊了。”
云霞哈哈大笑,又拿著相片摩挲,說,“真好看。照片好看,人也好看。就是太小了,不給人看見。”想了一陣,又說,“可以貼在打暑期工的簡歷上。”
淮真盯著照片,“舍不得。”
云霞說,“舍不得貼暑期工簡歷,過幾天克博法案民主黨贏了過后,媽一準拿著它去同鄉會給你相親去。”
淮真偏著腦袋想了想,說,“民主黨真能贏嗎?”
云霞說,“黛拉與洪爺那事不知給民主黨造了多少勢。除此之外,檀香山的,紐約的,薩克拉門托市的,還有上回來華埠的幾位著名商人,最近都四處開宴席,給民主黨拉票。小六爺病不是還沒好透嗎?急著從醫院出來,就是為了去見二埠三埠的幾位僑領……”
淮真突然想起,除夕時洪爺帶他去薩克拉門托市,大抵也是就想了該如何為他打開局面,一早就想好給他鋪路。
她突然問,“什么暑期工的簡歷還需要相片?”
云霞說:“中西日報要辦一個季度的英文版,所以要在華人學生里找幾個中英兼會,敲打英文字母還快的學生試試水。”
這年頭兩大王牌職業,一個是打字員,一個是冰箱推銷員。不過中文沒法使用打字機的二十六字母鍵,打字機在中華民國難以普及。所以在遍地洋人商行的租界,打字員薪水甚至超過大學教授。
淮真驚嘆:“打字員……得支付多少薪水啊?”
云霞壓低聲音:“聽說是支付時薪,一小時好幾美金。每天八小時,做足三個月,能有兩三千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