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兩人起得很早,匆匆洗漱,到餐廳吃了個廣式早餐。餐廳連通旅店,設在一樓,獨立開來也是一家廣州茶點餐廳。天未亮,除開他兩并沒有別的客人,這個點能吃上熱和豉汁蒸鳳爪與流沙包,大抵也是美棠有事先提過他們要早起。
淮真從一早起來開始就小心觀察他的表情:眼瞼沒有腫,氣色很好,沒有蒼白虛弱,更沒有憔悴。
甚至點評起餐廳的早茶:他認為他在尖沙咀赫德道一家餐廳吃過的早茶是最好的。
淮真問名字。
他說了個不太確定的發音,聽起來像是叫翠華。
一切跡象表明,他現在狀況不錯,并不需要一個擁抱或者溫暖懷抱之類的。
淮真覺得很好。同時又覺得——這該死的外貌優勢,要是她前一夜哪怕流一顆眼淚,那道薄而長的內雙眼皮會消失,或者變成奇怪的雙層蛋糕。
出于許多原因考慮,兩人決定并不打算開車出行;而下午還要過來唐人街一次,所以他們將行李都寄放在了惠春旅社,將車也停在旅社門外,步行到堅尼路坐一號地鐵前往中央公園。
距離算不得遠,乘地鐵只需十余分鐘,對淮真來說卻是個相當新鮮的體驗,因為她從未想過會在八十年前坐上地鐵——而且地鐵甚至與后世區別不大。
不過七點鐘,并非高峰時段,但靠窗橫座上都已擠滿乘客。她與西澤各捉住一只地鐵吊環,對著車窗玻璃發呆。她將他買給她那只鴨舌帽沿壓得低低的,生怕有人認出她的性別將她趕下車去,更不敢勉強自己在這個時候開口講話。
在她被急速行駛的列車晃得顛來倒去時,西澤急事出手,像摟一個
o一樣虛扶她一下,免得她給慣性甩到半截車廂外。兩人正對那一排乘客有個讀報紙的中年人,見他兩這樣,抬眉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去讀報紙。
淮真擅自將他的笑解讀為:瞧你那小身板。
她一抬眼,看到地鐵里那面液晶電腦屏大小的方形地鐵玻璃窗。車內燈火明亮,窗外漆黑一片,恰好在窗內映出她與西澤的面孔。他盯著玻璃里的她在笑,用廣東話說,“你睇咗我兩個鐘。”
淮真不能講話,只堪堪從帽檐兒下露出大半張臉,從玻璃窗的影子里去瞪他。
駛入116st-bia站時,窗外倏地大亮,將兩人的剪影也從中抹去。西澤往外瞥一眼,拉起她的手從打開車門快步出去。離開封閉車廂,混入匆匆離站的人群中,淮真總算松了口氣。
西澤于是問她,“看出什么來了嗎?”
她說,“你的眼睛——有點琥珀色,不是完全的黑色。”
像是為了再次確認這句話似的,她又看了他的眼睛一次。確實是琥珀色。
于是他笑了,“你像是在試圖從我臉上提取出屬于中國那一部分。”
其實她本意并不是這樣,她只想確認他一切都很好。
她說,“可是很好看。”
他嗯了一聲,又說,“其實我也很好奇,今天早晨對著鏡子時,也嘗試從面容去辨認。”
她問,“結果如何?”
他老實說,“我不太看得出來。”
淮真沉思一陣,說,“我想到一個東方神話。”
“講什么的?”
“一個男孩殺了一條龍,剝了它的筋。龍的爸爸很生氣,發動一場洪水。為了平息怒火,男孩自刎。一個中國老神仙借來蓮花的果實作為他的肉身,幫他再世為人。”她不會講“筋”這個詞,用cle來代替。
西澤聽完,總結說,“失去的蛋白質最終成了淀粉。”
沒料到他的抓錯重點,淮真愣了一下,然后笑出聲。
他接著說,“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早有先例,你并不是最慘那一個。’”
她嘆口氣。
人群紛紛朝狹小甬|道擠來,西澤伸手牽牢她,帶著她很快鉆出地鐵口。
太陽已經出來了,冬日的陽光曬得草坪到刺眼。中央公園并沒有吸引她太多注意力,因為西澤一早告訴她有個友人等在這里——見西澤的朋友,這件事還蠻令她緊張。
十分鐘后她看見那個高壯的男孩,除開略略胖了一些,總體來說還算是很有氣質的小帥哥。小帥哥一開始等候在lewihnhall門口臺階上,一瞥見西澤,立刻邁著雄壯的步伐朝他們跑來,在三四步開外站定,拍了拍胸脯大口喘氣,表情非常夸張的說:“我的天,西,今天早晨我險些追尾!”
淮真立刻覺得,這男孩也許喜歡的也是男孩子。淮真想到這里,微微笑著轉開臉,她希望這笑容看上去能算是友好。
西澤替兩人作介紹:菲利普,他的朋友兼公立中學舍友;淮真,他的姑娘。
在淮真試著與他握手時,菲利普假裝念不出那個復雜的發音,沒有接。
西澤扣住她的涼涼的手指帶進他的風衣兜里揣著,轉頭對菲利普說,“或者你可以叫她ay,她最親密的人有時會這么稱呼她。”
菲利普噢了一聲,“ay,真是個好名字。不過華人女人十個里起碼有五個都叫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