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展結束的最終競拍上,有兩位商人將作坊提琴最終價格成交抬高得極高,幾乎快和一旁日裔藏家的刺繡屏風價格相當。中年人大抵從未了解過歐洲作坊對大師樂器的復刻品,對于這只翻新的仿品提琴成交價格驚愕之余,仍不太能理解:為什么一個破破舊舊的贗品竟與一些孤本媲美。于是主動搭話,委婉詢問西澤為什么會相中小作坊樂器,因為很少有人會懂得其中商機。
他講英文時口音很重,不像美國日裔那種口音,大抵是從日本過來時間不長。
她回答說,“好的文明是經得起復制的,尤其是樂器書籍,不能繁衍自然也不會獲得新生命。”
日本人對此略顯詫異。
西澤微笑,矜持的語氣藏著點得意,仔細是能聽出來的:“我太太對此很了解的。”
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搞懂他嘴里的“太太”是自己,陡然聽他這么介紹自己,險些還以為他在形容別的什么人。
西澤沒看她,也知道她半天回過神來,臉上笑容經久不散。語氣很淡,但明顯很臭屁的說:“你適應一下。”
她說,“我從沒有想過這么早結婚。“
他問,“是覺得太快了嗎。”
在一起差幾天才一個月,婚都結了,確實夠快。
認識卻是在醒來第一眼,已經一年,時間也過得很快。
好神奇,但什么都剛好,一切都值得。
小提琴最終成交價格是一百九十美金,扣除傭金一百七十一美金——即便沒有接受兩百美金的提議,這筆錢卻遠遠超過他們所有預期。因為決定不去參加婚禮,淮真思索起該送什么禮物以表心意與歉意:后來想起拍賣會上那只多寶項鏈,最終她打算用競拍賺得這筆錢,去喬治城的aulfollot做了一只項鏈配領帶夾,嵌了祝福婚姻幸福長久的坦桑藍與金發晶,一共花掉一百美金。
取到aulfollot的禮盒那天是禮拜三,兩人本打算交給郵局寄到市政廳給安德烈,但郵局禮拜三下午不上班,沒法及時在婚禮之前寄送到新人手里,最終還是淮真還是讓西澤在五點鐘去見一次安德烈,于情于理都的去一次。
總不至于有人光天化日在特區市政廳大門外把人給劫走。
西澤答應了。他應該也很想見見安德烈。
因為決定不去參加婚禮,兩人打算乘坐二十九日的灰狗巴士前往大西洋城,在賭城里玩兩天,再轉乘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的火車回到三藩市。因為一早就已商量過,離開東岸之后,菲利普周末來華盛頓開回紐約替他將車轉售掉,于是前一天下午去greyhound巴士站買好車票,西澤將那輛四缸普利茅斯停放在菲利普位于第三街的公寓門外,兩人再步行前往市政廳。第三街臨近市政中心的十字街邊的咖啡館附帶了一間小電話室,淮真就在那里等他出來,順便給家里打個電話。
阿福接到電話就嘆氣,“你姐姐都告訴我了。”
淮真小心的說,“下禮拜末就能到家。”
阿福就氣笑了,“是想回家當面挨罵嗎?”
淮真嘿嘿笑。
阿福又問,“他家里人如何想,你跟著恒慕義博士念書,不在麻塞諸塞,也得跟著燕京學社回遠東,未來又如何打算呢?”
淮真說,“麻省是不能一塊呆在那的。他想做什么,可以等回到三藩市再慢慢打算。念書時間也不長,一切等畢業再決定也都不晚。”
阿福說倒也是,“年輕人,只要不犯懶病,總不會缺一口飯吃。”過了又氣得不行,說,“家里兩個小的,簡直一個比一個厲害。大的那個,日本人上門來說婚,她不肯;叫她和日本人分手,又偏不。賭咒發誓,說滿洲不還,這輩子絕不嫁他,還叫我們別替她擔心。”
淮真哎呀一聲,心想云霞可真是牛脾氣。還三省膠州,不得等上十四年,等美國日裔從集中營里出來?不過想想,倒也好。
阿福又說,“另一個啊,倒活成反對排華法案的先鋒……你兩個丫頭,虧得是在美國,要是在國內,我和你季姨還不得在街坊四鄰指指點點里活活氣死過去。”
話音一落,遠遠聽見羅文急切的問,“小的幾時舉行婚禮?我得去上海飯店或者廣東飯店訂酒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