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地方,跟著兩個根本不能帶給她半分安全感的人只會讓她倍加警惕。當然沒有在候機廳睡著,她只是盡量避免與這位心里有無數規矩的“母家哥哥”多講一句話。
泛美從皇后飛往奧克蘭的飛機是不會轉機停靠的——直達三藩市——她從未想過,這個城市能給她這樣充分的安全感。光是想想坐落在灣區的唐人街,懸著的心也有了依傍。所以等到上了飛機,她倒真的睡了個無比酣暢的好覺。
抵達奧克蘭機場時,天仍是墨藍的顏色,丘陵的城市籠罩在無邊的海與夜幕里,只有□□上探照燈孜孜不倦的清掃著這座城市的黑暗地帶。他們在機場吃了一頓早餐:三份煎蛋吐司與咖啡,奧克蘭的計價車才漸漸多了起來。
計價車駛上金山灣的輪渡,過了金山灣又放下來。一輛輛從奧克蘭回到市區上班的小汽車與機場的計價車一排排地從輪渡下來,從輪渡駛上碼頭街,駛入金融區,駛入聯合廣場,駛入薩克拉門托街……
時空迅速變化,雙龍戲珠的的牌樓屋脊,飛彩鎏金的招牌、幌子與預定飛檐,牌樓后頭的“都板街”路牌,她一邊想著,這就是她的巢穴;一邊等著看小六爺究竟會在哪個巷口橫空出現,將陌生的計價車攔截在路口,用他八丈高的氣勢將前來討債的溫埠巨頭打個措手不及……車就這么接近了阿福洗衣的巷子。
溫哥華的商人顯然對她生活過的地方早已了如指掌,一個路口之外,便給計價車司機指明,在近巷口將車停下。
她無端有點緊張,問他,“你也要跟我去拜訪家人嗎?”
商人側頭琢磨了一下,“來都來了,為什么不去?”
她說,“你不要為難他們。”
他笑了,說,“niln,東西給我。”
niln到車后打開公務箱,清點了一下,將一卷重磅白絲綢,一枚男用玉印,一盒茶餅與支票單裝進提包里,遞給他。
那枚玉印上,印有阿福洗番衣的繁體與英文字刻。
原來他早就備好了。不止準備好了,還將阿福洗衣眾人一舉一動仔仔細細的監視著。
想到這些,淮真掌心早已涔了汗。
付過車費,薩克拉門托街邊下車,niln先行替他去訂中華旅店。
溫先生裝模作樣的說,“你來帶路。”
她沒再說什么,帶著他往巷里走,心里直打鼓,想著小六爺究竟什么時候會出現。
臨近晌午,街上店鋪大多掀了木板門,但因一家雜貨鋪的營生、一家醫館改做洗衣鋪,而洗衣鋪早晨送衣不洗衣,所以這條街早晨總顯得有點靜寂寂的。
太陽懶懶的從海上云后頭露了頭,也就一陣的功夫;這個鐘點,三藩市的老人多抬了竹椅出來,在木門前石頭地上曬一曬捂潮了的被子,在啪嗒啪嗒的棉絮拍打聲中,人也被曬得暖融融、昏沉沉的。
在這昏沉沉里,兒女在唐人街開了海味店的香港太婆認出淮真,從椅子里追上幾步,叫她:“妹妹?真是妹妹,你今日返來,你姊姊話畀我知,叫你返屋企食宴,等緊你啦……呢個靚仔系?”
她回頭看了“靚仔”一眼,笑著對太婆說,“遠房表哥。”
剛說完,云霞聽見聲響,挽著濕漉漉的頭發,一溜從門后頭沖了出來,“淮真”還沒叫出口,先看到她背后來意不善的高大華人。
她沒有多講,挽住淮真胳膊,略略警惕打量商人一眼,也沒多問。
兩人說著,一道邁過阿福洗衣門檻。
尚沒人請,他立在門口稍稍等了一下,兩個女孩已拉著手往里走了好幾步,沒等他。
過了一陣,云霞發現丟了個人,這才回頭來,關心的問,“你不進來嗎?”
他笑了一下,說,“有長輩在,貿然闖入,興許不大方便。”
云霞道,“沒事啊,家里沒長輩。”
這回淮真也納罕,“爸爸媽媽呢?”
云霞道,“你昨天不是致電回來,講你早晨就到了嗎,等到這個鐘……爸爸媽媽早去‘福臨門’訂了桌飯,叫我在家等到你就過去。還有客來,你怎么不講?”
聽到“福臨門”三字,淮真轉回頭說,“溫先生,一起去吃個午飯吧?”
他說,“你們家中聚會,無人請我,不好不請自去,我回旅店等你。”
淮真道,“一家人聚會吃個飯,正好同家人介紹你是誰。”
云霞也附和,“比坐冷板凳嗑瓜子強。”又轉頭同香港太婆說,“阿婆,同去‘福臨門’食飯?”
太婆立刻爽快說道,“好,好!”
商人垂頭看了看表,差一刻十二點。
他瞇眼打量面前兩個女孩,想了想,說,“嗯,不過夢卿興許要替我先向長輩作介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