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像唱某場戲的腔。
他知道后面還有話,微偏著頭,等他說。
阿陸拾起外套,接著說,光聽到洪六爺這個名字,覺得有了脊梁,背靠實心的墻,前頭還有路可走。
他沒有再見過阿陸。
離開警署那天,整個加州都張貼著阿陸的通緝令,上頭罪名包括妄圖誘拐十七歲白人少女未遂,女孩家人去中國城捉人,卻故意縱火,導致白人死傷八人。出于保護白人女孩,她的姓氏與家庭信息會被嚴格保密。
那個女孩是阿陸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阿陸和她的家人達成某種妥協之后,卻只身走了,帶著一身的罪名逃離了金山城。
事情就被這么揭過去,他輕松脫了罪。
洪老什么都沒告訴他。只說,你這愛管閑事的性子,這輩子不知能惹多少是非。
洪老怕事情生變,很快讓他去了倫敦。
他沒有打聽過阿陸。即便他順利抵達歐洲,也一定更名改姓,將從前亂離的日子翻過篇去。
五六年過去,那年回鄉相親,到了上海。有天無聊,進了霞飛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戲院,三請樊梨花,刀馬旦出場,一段二黃導板剛開場,觀眾席掌聲響得像三伏天辟雷。能看出來是某派青衣的路數,并不專擅武旦,武氣派頭卻十足。
散了戲,坐車去凱司令。店里有個高挑女郎買生日蛋糕,他等了一會兒。三伏的天,凱司令的玻璃櫥柜上放著盤蚊香片。那女郎閑不住,微微躬身,就著蚊香片點了支煙吸。和凱司令老板講英文,輕飄飄幾句battersea的倫敦口音。他不由側目去看,孔雀藍細緞旗袍,身段高挑,著高跟,不比他矮多少。面貌精致,眼神獨特,正是那唱刀馬旦的青衣。
未來一年他便在上海待下了,幾乎每禮拜都去聽次戲。稍一打聽便知道她師門不合,才被趕出來。梨園行向來“寧舍十畝地,不讓一出戲”,他本打算幫她一把,還什么都沒說呢,不過去得勤了幾次,立刻叫人來告知他一聲葉小姐有男友了。
打一開始便將界限劃得清清楚楚,好像一早預料到會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似的。他倒是覺得好玩。
旁人看起來覺得他坐了冷板凳,吃了閉門羹,細究起來,卻像是生怕因著什么事連累他。
直到那次手術,請來的醫生倒不見得有多高明,不過借故回來一趟。
問這腰子是誰的醫生卻故作高深的不可說。不可說便就是答案。
再見到她,態度一如既往冷淡強硬,問也不會說,他也懶得問。
去年陳查理上映了,他傷沒好徹底,一宿沒睡著,也不耽誤跟女友去看了場電影。被外頭記者逮住,在報紙上寫“第一時間觀影后,陳查理的人物形象令三藩市的查理十分慚愧。”
有段時間被罵得厲害了,最難看的照片登得滿街上都是,大小報紙上都叫他“小暴君”,“邪惡的支那”,大大tite寫著gg,被畫成漫畫,左手一只剝了皮的老鼠,右手拿刀剁了條狗。在唐人街外,出了汽車不下三回被扔臭雞蛋。
收到芝加哥寄來一張電影票,傅滿洲博士之謎,現在已經很少上映了,真難為她。
電影看完,特意發電報知會了一聲。
回的電報上寫著你和陳查理同名,真不巧。還好有個傅滿洲跟你作伴,別難過。
取電報的人忿忿不平無情,戲子無義。
沒多久,芝加哥一家報社采訪葉小姐,問她怎么看待chariehung以及他父親這類人。
她輕描淡寫,又頗無興趣地回答報社“傅滿洲也是你們眼中的中國龍。”
一本正經,伶牙俐齒,這被稱為“小暴君”的少年惡貫滿盈又平平無奇的一生,在她看來,甚至充滿著點什么莫須有的疏狂詩意,回想起這個他就樂。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