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等到蘇珊叫他名字,走進病房時,幾個小護士正用拖把拖去地上血跡,竊竊私語:
“……她在家里流了兩天血,丈夫才將她送過來。”
“所以她的丈夫呢?”
“上帝知道他去哪里了,也許甚至都不是丈夫,否則為什么這么不在乎她的死活。誰知道呢。”
蘇珊聲色俱厲的咳嗽兩聲,小護士立刻噤聲,執著拖把站到一旁,仰頭看這高大白人穿過門廊走進婦科辦公室。
蘇珊滿頭大汗的坐在辦公桌后頭,顯然剛才的流產手術并不輕松。她大大地喘了口氣,問,“季淮真是你的?”
“我是她的丈夫。”
蘇珊從圓片眼睛背后頭抬起一只眉毛,對此表示十分的懷疑。
他一邊說,一邊從風衣內側取出自己的護照,遞過去。
蘇珊看了看扉頁上的鷹徽,又翻看了第二頁的資料,上頭確實寫了已婚。
他接著說,“她就等在醫院外。”
“她的確有點緊張,尤其剛才那位病人發生了這樣的事。何況她這樣年輕,所以尤其有點失了主意。你看起來比她要鎮定的多。”蘇珊將護照合起來交還給他,從抽屜翻出一沓資料,瞥了一眼,笑了笑,“恭喜你。”
恭喜我?華人匱乏的面部表情使他有點不確定她神態里更多的是祝賀還是鄙夷,而且他也不是十分能讀懂化驗單上的結果。但蘇珊沒有再理他,似乎早已疲于應付這一類的情況。
他一邊往外走,直到走到大門外,才終于辨認出上面潦草的字跡。
頓了一下,他加快腳步,沿碎石道下山。
女孩兒仍維持著之前的姿勢蜷坐在那里,聽見響動,轉頭,看他走過來,卻沒有動。打量他的神情,眼睛有點紅紅的。
等他走近了,才問,“蘇珊怎么說?”
“她說,恭喜我。”
她愣了一下。情緒洶涌而來,像是有些難以自控。
但她仍舊控制住了,只是聲音有點跑調,“西。”
他點點頭,嗯一聲。
她吸了吸鼻子,“iwantthisbaby.”
他沒有講話。
她抬頭看著他,盡管背對著路燈光,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但這不重要。笑了笑,說,“你知道為什么嗎?”
停靈的人早已走了,松風也暫時消失,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他也沒有有講話,也沒有問她究竟是什么讓她改變了主意。他靜靜等待著,最好沒有什么聲音可以打斷她。
她抱著膝蓋,沒有看他,睫毛動了動,接著往下說,“也許五年,或者十年之后,最好我從學校畢業有一份體面的職業,最好我的丈夫大部分時間里都在我身邊,最好世界上不要有任何歧視或者戰爭,對一個混血小孩來說才是出生的最好時機與時代。而我現在才十七歲,我還在上大學,半年之后就得回到美國,為了一個意外搞不好得荒廢學業,你的國家你的家庭甚至這個殖民地都不會太接受一個euroasian……一切都這么不定,這當然是最糟糕的時機。如果什么都能等我先準備好,那當然好最好。但世上太多意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得先等我準備好再來發生,否則總有一天,會有人或者機會等不及我,就沒有耐心,不肯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