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行宮因有溫泉,前幾日下的雪,自然積不住,各處的水也沒有結冰。
孫柳月一面等候,一面望著廊下蓮花缸里擺尾的兩條游魚出神。
錦鯉相嬉戲,空若無所依。
她還記得小時家中有許多藏書,她不愛孩童消遣的玩意兒,只愛那些書,也會背許多書里的詩。可惜三兩年后雙親亡故,家道中落,她被接到了分宜孫語蘭家里,從此寄人籬下,小心惶恐,竟再未碰過一頁書。
身后忽有小公公道“柳才人,請隨奴婢來。”
孫柳月回身,略頷首“多謝公公。”
“才人言重。”
跟著來的念云等在屋外,小公公便領著孫柳月進去。
次間里,趙陸正坐在床上看書,靜悄悄沒有一點聲兒。
孫柳月伏身拜道“臣妾叩請陛下萬福金安。”
“免了。”
“謝陛下。”
孫柳月從未獨自與趙陸相處一室過,以前和孫語蘭二人前來,也純為請安。
但今日,必定是不同的。
早上孫語蘭二人已來過,因此這會兒孫柳月單獨來了,趙陸并不奇怪。
只是孫柳月并未在請安后離去,而是忽然向他問道“陛下是在看書么”
趙陸無言相對。
手上明晃晃的一冊書,他難道還能做別的事不成
趙陸沒有答話,孫柳月自己卻遮掩一般笑了起來“是臣妾眼拙多問了。”
又過了一會兒,孫柳月小心道“陛下,說起書,臣妾有一事相求。”
趙陸便問“何事”
“臣妾不通女紅,住在迎翠院里也沒有別的事可做。陛下寬厚,可否叫人拿些書,臣妾也能解解悶兒。”
“不做女紅,你還不能跟其他兩個說話解悶了”
孫柳月垂頭,神色有些低落“蘭才人與妙才人關系親厚,臣妾自然”又遺憾道,“以前和臣妾一同從分宜來的孫小姐,臣妾倒是能與她說上話。但她”
聲音戛然而止,孫柳月輕捂著嘴,忙又跪下“臣妾失言。”
趙陸放下書,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面上勾出一絲冷笑,嘴上卻故作驚訝道“什么孫小姐分宜來的幾個女孩兒,不都在這兒了么”
孫柳月磕了個頭“是臣妾一時嘴快,陛下權當未曾聽見罷。”
心里知道孫柳月在引他往下問,趙陸便如她所愿,沉聲道“什么未曾聽見朕要你說清楚。”
孫柳月只好道“陛下若恕臣妾無罪,臣妾才敢開口。”
“朕恕你無罪。”
孫柳月慢慢抬起頭,眼眶含淚,低聲敘道“當日孫大人遣人來分宜,一共挑了四個女孩兒,一同前行。陛下知道了我們這三位才封的才人,卻不知還有一位,閨名叫做孫碧菡的女孩兒,因為一個人的惡意,竟未能入宮。”
“當日我們四人,千里迢迢從分宜來到京城,心里何等感念天恩,只盼著早早入宮,能盡心侍奉陛下。三人中,臣妾與碧菡小姐最為投緣。碧菡小姐也待臣妾分外不同,連有了家信都叫上臣妾一起看。”
“因臣妾自幼失了父母,最是理解這樣對雙親的眷念。可誰知,與我們同住的蘭才人,卻說碧菡小姐裝模作樣,會念書寫字就覺得了不起了。搶了她的家信,狠狠拋出了窗外。”
“那時才下了雪,積雪未掃。碧菡小姐見丟了家信,一時情急,推門就跑了出去。結果一腳滑倒在地上,額角磕出好大一個口子。”
孫柳月略頓了頓,說到這里,陛下也早該聽懂了。
她又繼續道“陛下明察。如此一來,莫說入宮,連平常嫁人都難上萬分。碧菡小姐自然也沒能得見天子龍顏。”
不僅是這樣,一個臉上留疤的女孩兒,用來籠絡普通的朝臣都做不到。孫家給了一百兩銀子,便派人把孫碧菡送回了分宜。
與孫柳月告別時,孫碧菡早將眼睛哭得都腫了。她頭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在房內與孫柳月哭作一團。
千挑萬選被選中,現在既沒能入宮,又毀了容顏,她回去可怎么見人呢
她抱著孫柳月,哭道“柳月,我知道你一味忍讓,但你看看我這會兒的模樣。可知孫語蘭蠢且惡毒,你一定要萬分小心,不要叫她害了你。”
又恨道“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她既然想害你,你也千萬不要心軟,早除了她早省心。”
想起往事,孫柳月又磕了個頭,等著趙陸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