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始皇帝的尸體已經開始腐爛變質。
為了掩人耳目,尸體上傾倒了大量的鹽,又用咸魚覆蓋。
胡亥遠遠的坐在他的車駕中,一次都沒來看過。他毫無芥蒂的接受了趙高的建議,理直氣壯的占據了秦二世的位置,先秘不發喪,像是始皇帝還活在人間那樣享受生活。
他喝著酒,吃著肉,欣賞懷抱著美人,從沙丘到咸陽的路途遙遠,他必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各地進獻美食和百官奏事一切如故,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始皇帝山陵崩的消息,他們都在強作鎮定。
李斯和趙高則不同,他們不僅鎮定,還很興奮,帶有一種狂熱的神態每天都來看看咸魚堆。
在場的三個人死者本人、李斯、趙高都知道,他們看的其實不是被咸魚掩蓋的尸體,更不是這位故去的舊主,而是一團無主的權力,是整個大秦帝國無主的權力。
沒有人把胡亥放在眼里,秦始皇喜歡這個年紀小的兒子,因為他喜歡調皮胡鬧,只喜歡玩樂,和他那些嚴肅正經的兄長截然不同。趙高喜歡胡亥,因為他好哄好糊弄,權力放在他手里和放在自己手里是一樣的。
嬴政瞪著自己被咸魚掩埋的尸體,也盯著這兩個深受自己信任重用的大臣。
這些天他一直面對自己的尸體,飄不到太遠的地方去,凌空對著胡亥打了幾百個耳刮子,胡亥只是打了個噴嚏,啥事沒有。
他也拔出劍的影子來,對著橋詔的趙高橫七豎八的砍了幾十下,卻只能憤怒而無力的看著趙高擅自動用自己的印璽,蓋在勒令扶蘇自殺的詔書上。
他磨著牙,從牙縫中念叨著“李斯,出身布衣,朕令他位列三公,享盡尊榮。趙高,出自隱宮,經大試,名列第一,以尚書卒史入宮任職,掌管朕的印信。”
在他身旁有一個弱弱的聲音問“那個,您想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背叛您么”
嬴政的聲音如豺,那是一種凄厲的,讓人血脈翻騰的低吼“朕知道”
另一個弱弱的聲音說“猜,你是不是傻這是始皇帝,你以為他不知道權力的重要”
“問題是,,我不知道啊。”
“咱倆生前是倆小吏,死了是個鬼吏,你想那么多干嘛”
“好奇啊。”
嬴政終于轉過頭來,正眼看了看這兩個有點慫的鬼吏,這兩個鬼穿著同樣的衣服,蹲在車的角落里躲避陽光,面目有些模糊不清,也看不清是男是女。這兩個人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說話,從好多鹽好值錢說到趙高寫字挺好看的,他在狂怒之中聽到了只言片語,知道這兩個人一個叫九勝,另一個叫猜。
這倆鬼第一次出現時告訴嬴政,他絕無復活的可能性,也甭想收買閻君。在那之后的七八天中,秦始皇就在狂怒中盯著車外的每一個人,并堅定的無視兩鬼。
“二鬼吏。”嬴政終于平息了自己的怒氣,居高臨下的看著倆鬼“朕是人間始皇帝,陰間君王僅派你二人前來迎接朕”
倆鬼嚇了一跳,站起來。
猜說“那個,人間的諸侯王死的很快,我們陰間的君王絕不會死,不能比。”雖然沒有把人間的諸侯王看的和普通人一樣,但對他們來說,諸侯王乃至于周天子、皇帝的地位,絕對比不上自己的閻君。因為他們做的事也全都比不上閻君。閻君的公正無私,哪里是凡人能比擬呢
這一句話說出來,追求了一輩子長生不老結果死的出乎意料早的秦始皇就要炸。
在他一統六國之前,他有過漫長的忍辱負重、虛懷若谷、招賢納諫的歲月,有用的話大多不太中聽。伴隨著憤怒一同出現在他心中的是冷靜,和不安,似乎有危險就在前方埋伏著。
九勝說“等到您下葬之后,才正式離開人間,去往地府。我們四個只是奉命陪伴左右。”
嬴政想起來自己忘記什么事兒了,朕剛剛覆滅了六國啊“諸侯王也在陰間享受清福”
猜很好心“您見到他們會尷尬么不會的。”他似乎還要在說什么,被同伴拽了拽,憋了回去。
嬴政負手冷笑,朕滅亡了他們的國家,毀去他們的宗廟,斷絕了他們的祭祀,公子王孫做奴婢,美人盡數歸我所有。書同文,車同軌,度量衡,秦律通行天下,上至周天子下至五霸七雄,都是朕的手下敗將。即使在黃泉相見,誰應該尷尬呢是一統六國的皇帝尷尬,還是這些末代昏王應該被發跣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