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子松松垮垮地搭在樹枝上,稍稍一動就掉了下來,飛落的塵土肉眼可見。經過歲月的洗禮,這根繩子早已被蛀蟲啃食老化,經不得任何重量。
可它又切切實實的把顧安寧束縛在了這里,任對方如何厲害,都逃不過這座宅院。
顧安寧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
侍衛們把他與皇姐的尸體挖出,怨氣未消,魂魄仍在,埋藏在地底的女尸已經腐爛的看不出原本模樣,男尸卻依舊保持著猙獰怨恨的表情,好像死去不久似的。
這張臉對楊康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他從未想到,那個軟弱又執著的青年會露出這種表情。
楊康也從未想過,如果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癡兒,而是一只失去理智的惡鬼,身為金人的自己又該如何面對這滔天恨意。
少年禁不住后退一步,撞到了完顏洪烈身上。
完顏洪烈用手按著他的肩膀,沉穩道,“測一下這二位的身長,與買兩副合適的棺材和壽衣,再買一些紙錢與元寶,紙人紙馬也都看著買,當做普通葬禮就好。”
手下領命,道了一聲“冒犯”,測量兩個死者的身高,而后出了院子。
全程院子里都安靜極了,除了趙王府中帶出的幾人之外,再沒有任何人。可是楊康卻始終覺得,顧安寧在默默看著自己。
偶爾有風吹過,楊康后背都會一陣發麻,他總覺得顧安寧離自己很近,隨時都可能會來到他的身邊,只是他看不到罷了。
這么想著,楊康又往完顏洪烈身邊湊了湊。
完顏洪烈不介意給他庇護,像個尋常父親一般,拍拍他的肩膀,不著痕跡把孩子半摟在了懷里。
更換完衣服,顧安寧看著尸體入棺才松了口氣。
完顏洪烈也松了口氣,吩咐手下將兩具棺材抬出,又讓楊康先行離開,獨自留在了院子里。
雖然楊康已經十五歲,完顏洪烈卻不見得太老。他的身軀依舊挺直,唇邊蓄著胡子,身穿漢人衣裳的金國王爺,竟有一股文人騷客的風雅,然而他的眼神卻是冷的。
他看不到顧安寧的身形,但目光依然銳利,完顏洪烈道,“我不知你為何會找上康兒,康兒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孩子,他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此次也是因為我,才能滿足你的心愿。此間事了,你便離開吧。人間不是你該呆的地方,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康兒身邊。”
顧安寧顯出了形。
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方才那一件,變成了不久前剛換上的冥衣。
黃色與黑色交織,衣服上的刺繡也充滿了美好的寓意,祝愿他下輩子能多福多祿。但是這樣的衣服,穿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充滿了不祥。
尤其面前這位出現的突兀,他壓根就不是人,而是一只死亡多時的鬼。
顧安寧面如冠玉,施施然行了一禮,縱然完顏洪烈的語氣算不得好,他還是溫溫和和地回道,“多謝成全。”
“不必言謝,只要記住我的話就好。”完顏洪烈道。
他說完轉身離開宅邸,卻感覺到身后的鬼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緊緊地跟在自己身后。
完顏洪烈回頭,皺眉斥道,“本王說的話,不想重復第二遍”
他心中已經不抱希望。
通過楊康的描述,完顏洪烈得知對方只要不談及金國,就能保持溫和的性情。除了性格軟弱之外,他還腦子不清醒,格外好糊弄。不過這個腦子不清醒放在現在就算不得什么優點了。
完顏洪烈沒指望顧安寧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他還知道,顧安寧沒有辦法走出宅邸大門,只要從宅子中出來,就能擺脫掉他。
他一腳踏出宅院,回頭去看,卻見顧安寧也跟著走了出來。
面對完顏洪烈詫異的目光,顧安寧微笑道,“既然我的肉身已經離開,我自然應當跟著身體,不必繼續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