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醫院兒科繳費處的隊伍排得很長。
顧宏盯著手里那張薄薄的紙——心臟手術預繳費通知單。
金額欄的數字后面跟著四個零。
“先交三萬。”收費員頭也不抬,“后續治療另算。”
顧父在旁邊搓著手,“同志,能不能先治著?我兒子是博士,在省城大單位……”
“下一個。”
最后,顧宏機械地刷了信用卡,機器吐出小票時,顧父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阿宏,李醫生找你。”
李醫生就是侄女的主治醫生,也是他的高中同學。
走廊拐角,李明摘下口罩,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老顧。”
他把顧宏拉到消防通道,“孩子的情況比預想的糟。”
ct片舉到燈光下,左心室像顆畸形的核桃,“必須盡快手術,但成功率……”
顧宏盯著那片陰影,突然想起小時候養的金魚,也是心臟有問題,每天浮在水面艱難呼吸。
他偷偷把魚撈出來埋了,告訴哥哥它去更好的地方了。
“手術費多少?”
“至少十五萬。”
李明壓低聲音,“而且……就算成功,以后生活質量也……”
顧宏的手機突然震動。
屏幕上閃爍著“借貸平臺”的催款短信——您本月應還金額:¥8,762.33。
“阿宏!”顧父在走廊那頭喊,“你媽說孩子又抽了!”
凌晨三點,嬰兒終于停止哭鬧。
顧宏癱在陽臺的舊藤椅上,煙灰缸里堆滿煙頭。
紗門“吱呀”一聲,母親端著搪瓷缸走出來:“菊花茶,降火的。”
顧宏沒接。
“媽。”
他突然問,“如果當年你們生下我后,發現我和哥哥一樣,你們還會繼續生嗎?”
搪瓷缸“咣當”掉在地上。
母親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枯葉:“胡……胡說什么!”
月光照在母親花白的頭發上,顧宏驚覺她比實際年齡老了至少二十歲。
這個為殘障兒子奉獻一生的女人,此刻眼里全是恐懼——仿佛他問的是“你們后悔了嗎”。
“我去看看孩子。”母親逃也似的離開了。
顧宏捻滅煙頭,從錢包夾層抽出張泛黃的照片——六歲生日那天,哥哥把唯一的雞蛋讓給他,自已舔蛋殼上的蛋白渣。
照片背面是父親的字跡:“兄弟和睦。”
第七天清晨,催債電話吵醒了全家。
“顧先生,您已逾期……”
機械的女聲從手機里外放出來。
父親一腳踹開房門:“你又借錢?!”
“不然呢?”顧宏平靜地系領帶,“我不借,難道真的去賣腎嗎?”
“你!”父親揚起巴掌,卻在看到兒子通紅的眼睛時僵住了。
這個從來逆來順受的小兒子,此刻眼神冷得像冰。
“爸,你要跟我把賬一筆一筆的算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