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咳出了一口鮮血,強忍著胸前的氣血翻涌,以及被震得劇痛的臟器,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低聲說道“我答應過龍雀先生,只要我不死,你就不會死。”
說完以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脫力了。
懷里卻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
那是他孩子們的玩偶。
剛才的爆炸,把他人都給炸傷了。
偏偏玩偶們卻毫發無傷。
東山默默把玩偶撿起來,再次藏進了懷里。
“其實你不用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鹿不二想了想“龍雀那個人,嘴硬心軟。他大概也知道伱是被迫的,只要你不做出投敵的行為,他是不會殺你的。”
“我知道,我從他的眼神里就看得出來。”
東山搖頭說道“我只是想謝謝你。”
鹿不二一愣“謝什么”
東山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謝你給我機會,讓我能做點好事。我我知道我做過惡以后,就不再是好人了,但我很喜歡這種贖罪的感覺。聽起來可能很虛偽,但如果我能在死之前盡可能彌補我的所作所為,等我死后見到了我的妻子,她可能就不會那么討厭我了。”
鹿不二也坐了下來,倚著瀕臨坍塌的墻壁,打算休息一會兒“你妻子其實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人能打動你這顆石頭。”
東山這人,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我妻子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跟我不同。”
東山猶豫了一下,只有提到妻子的時候,他才會流露出情感上的波動“十多年前我執行任務的時候,在地下街區救了她。后來我每次放假,她都來感謝我。她是被困在火場里的遇難人員。我把她從火海里背出來,幫她做急救處理,把她抱上車。那個時候她才十五歲,獲救后就坐在角落里一直盯著我看,笑起來會露出兔子牙,很可愛。那時的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那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后來呢”
“后來她總來軍隊看我,以女朋友的名義。”
“哦,看上兵哥哥了。”
“是啊,她說她想要嫁給我,我就權當是胡鬧。我比她大了十歲,還每天待在軍營里,哪里適合結婚。她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直到有一次,長官要我去軍需庫集合,讓我帶一個預備役。我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愣住了。她穿著軍裝,笑著跟我說,她馬上也能修行神圣律動了,軍部允許結婚的吧結了婚可以住一個帳篷么”
“呵,科幻片是吧酸了。”
東山不擅長措辭,只是用一種最樸素的辭藻輕聲說道“我問她為何對我如此執著,她說她就是喜歡那種正義又善良的人。后來我們就真的在軍部結婚了,得到了長官和戰友的祝福,日子過得很幸福。再到后來,她就懷孕了,我們為了孩子考慮,一起選擇轉業。我去了一家安保公司當保鏢,她在執法局里當文員。”
“我們的工資都不少,養活孩子很輕松。有一次我出差,她把孩子送到幼兒園以后照常去上班,我們約好三天以后一起回地下街區看看,那是我們的老家。我們還打算拿出一筆積蓄,用來扶持那些貧困家庭。我記得我跟她通著電話,她在執法局里經常會遇到公民糾紛,很多來自地下街區里的人都需要幫助。她不知道該怎么幫助那些人的時候就會打電話來問我。我聽著她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告訴她該怎么做,接著就聽到砰的一聲。有人在執法分局門口引爆了炸彈。”
鹿不二一愣。
東山低聲說道“整個執法分局都燃起了火,好在我妻子是起源界的進化者,她把其他人疏散了,自己卻被困在了火海。我聞訊以后立刻開車趕到現場,火勢已經很大了。我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依舊可以再當一次她的英雄。然而我卻沒想到,執法分局的消防栓是壞的,是粗制濫造的劣質品。我會用那東西,但它是壞的。”
他抬起頭,用最平靜的語氣訴說了最絕望的經歷。
“它是壞的,它是壞的,它是壞的”
一句話重復了三遍。
東山是一個退伍軍人。
他知道怎么使用消防栓。
但他卻救不了她。
很難想象當時的東山有多絕望。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消防栓,卻害死了他的妻子。
這對夫妻一直對這個破碎的世界縫縫補補。
但終究被世界的碎片刺穿了心臟。
“等我終于救出我妻子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
東山面無表情地望著天“實際上我并不是什么正義善良的人,那個時候的我是那么的恨,滿腦子都想要復仇。她卻輕輕抬起手摸著我的臉,對我說不要去。她說謝謝我陪她的這些年,能帶著這些美好的回憶離開她很滿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們。但她知道,孩子們有一個正義又善良的父親,一定會健康的長大。”
鹿不二沉默了片刻,心想真是難怪。
東山在妻子的眼里,是一個正義善良的好人。
但如今的他卻為保護孩子做了惡事。
所以他才打心眼里覺得對不起妻子。
“尸食教里的很多人,都曾遭遇過這樣的絕望。我們不否認自己是罪人,但如果可以的話,請聽聽他們的聲音。”
東山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如今的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包括那些尸食教徒也一樣。但不能讓更多的人,再墮入黑暗。我保護你,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承諾,但是因為你有希望改變這一切。”
鹿不二沉默片刻,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系,每個人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我雖然沒有權利代表法律和受害者原諒你,但至少你有機會救回你的孩子。引導你的孩子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