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不是這么回事。”藤丸立香失笑,“實際上……哎,你也確實會這么理解。那我還是多說兩句吧。”
她把目光從阿庫爾多納身上移開,轉向了自己正面的所有鳳凰之子:“或許你們也和阿庫爾多納一樣,潛意識里認為這個‘選擇’是一種測試。這也沒什么問題,畢竟在低容錯的環境中,你必須迅速作出決定,每一個選擇帶來的反饋都會在須臾之間告訴你它是‘正確’還是‘錯誤’,并且‘錯誤’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不會有人想要無緣無故承受這個。這種生活環境塑造了你們的想法,這是很正常的。相應,我所經歷的生活也會塑造我的想法,而我早年間生活在一個相當高容錯的環境下,每天要面對的選擇大概只有‘晚餐主菜吃紅肉還是白肉’、‘緞帶發箍選紅色還是黃色’這種等級,而且我有充足的時間猶豫。它們確實意味著一點東西,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所以對我來說,選擇就只是選擇,沒有什么對與錯。我給出了選項請你選,但不論你的答案是什么,我只會認為,你這樣選只是因為你比起另一個更想選這一個。僅此而已,不會有什么深層次的含義,不會有過度解讀,圖恩戰團長。在這個問題上,你大可以隨自己的心意。”
這套論證在邏輯上說得通,但情感上,圖恩戰團長完全沒法相信這個說法。人很難相信一種自己從未實際見過、只是道聽途說得來的結論,阿斯塔特也同樣,或者說,尤甚。但考慮到說話的人詳細不明但絕對很高的身份,他又不敢將自己的不相信表露出來,只能在忐忑之中下意識地觀察周圍人的反應,以作參考。
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就已經發現,那位鋼鐵之手被機械強化改件吞噬了一大半的面容上,竟然也能僅靠表情明確地展現出“質疑”的感情色彩。圖恩沒能在這個瞬間里搞清楚對方的意思,但緊接著,他發現阿庫爾多納顯然相信了這個理論,并且轉過頭來看著他,向他投來了鼓勵的目光。
兩種迥異的態度其實構不成什么參考,但就像藤丸立香剛剛所說的那樣,圖恩確實被戰火淬煉得慣于迅速做出決定。在這個問題上,他選擇相信阿庫爾多納。
“……我不能兩個都選嗎?”圖恩底氣不足地發問。
以帝國常見官員的標準而論,這個回答實在是有點蹬鼻子上臉。但圖恩已經通過種種跡象意識到,他面前的這個小姑娘說話做事的風格顯然不符合“帝國常見官員”的標準。事實也與他的判斷不謀而合,對方沒有對這個答案表現出任何意義上的負面感情,很平靜地回答:“可以啊。”
旁邊的阿庫爾多納一副“原來可以這樣”的神色,神態直愣愣的,像個呆頭鵝。這一幕雖然看起來很好笑,但房間里沒有人理他。藤丸立香也只是順著話題繼續往下說:
“有關你們的基因不屬于多恩的血脈,戰團卻在建軍時被冠以多恩子團的名義,其實有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在大遠征時期,軍團被拆分為戰團之前,第七軍團‘帝國之拳’就不是完全由多恩的子嗣組成的。”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里,藤丸立香以一種嚴肅性不好說,但絕對引人入勝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大致可以命名為《帝國未解之謎之消失的兩個原體》的歷史懸疑志怪故事:序號為二和十一的兩位原體犯下了現今已不可考的罪過,令帝皇與帝國蒙羞,所以被施加了除憶詛咒的刑罰。但原體犯下的罪行沒有波及到軍團整體,在大遠征時期,以萬為單位計數的阿斯塔特軍團依然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因此,在對軍團中的特定人物進行處理后,兩個消失的軍團中的阿斯塔特被修改了相應的記憶,并入了愿意接納他們的原體麾下。這之中就包含了羅格·多恩和他的帝國之拳。
這段故事把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但藤丸立香的故事沒有在這里結束。花開兩頭,各表一枝:貝利撒留·考爾在制造原鑄星際戰士時,使用的基因模版并非基于當今存世的星際戰士,而是來自于原血之棧——其歷史可以追溯到泰拉統一戰爭,包含有源自月球(露娜)賽琳娜基因教派的技術,是所有原體以及阿斯塔特的基因源頭,自然也包括那兩個在大遠征時期就“被消失”的軍團。鳳凰之子戰團,很倒霉的,就承接了“帝國中不存在的原體”的基因。極限建軍時,完全了解前因后果的帝國攝政之所以把他們在名義上劃分到多恩之子的類別里,完全是出于過去多恩曾經接收過自己消失兄弟的子嗣的慣例。
兩段互有承接關系的故事結束,圖恩已經完全被其中連綿不絕的隱秘歷史給炸暈了。他很茫然地聽著藤丸立香宣布:“中場休息十分鐘,我覺得你們需要點時間消化一下這些信息。”茫然地順從了這個安排,并發現阿庫爾多納的臉上也有一種與他自己的略有區別的茫然。誠然,如此久遠的歷史相當難以探尋,圖恩此前從來都沒有想過原體也是可以這樣“被消失”的,甚至于產生這樣的想法,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褻瀆。這個故事邏輯通順,除了內容過于炸裂之外,一切也都符合帝國官僚系統的運行方式。再加上,如果整件事的原委當中確實包含一些陳舊的、于帝國來講并不光彩的事實,那么多恩大人只撂下一句“你們不是我的子嗣”就轉身離開,不再多做任何解釋的舉動,也不是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