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羞愧中低下了頭,卻讓視線再次落到了被硬塞進懷里的槍匣當中。這柄精工爆彈槍上遍布著華貴的紫色與金色裝飾,在一定距離之外就幾乎不會被人注意到的細節上也有著諸多精美的微型雕刻,帝國天鷹上常在同等大小的裝飾物上被忽略的細節在這柄槍上也有細致的體現。這令他忍不住驚訝,帝國精致繁復且華貴厚重的巴洛克式審美,在僅僅一把爆彈槍上面,竟然能被彰顯得如此淋漓盡致。
在他如此思考的這段時間里,藤丸立香的聲音還在繼續:“我相信,你們所接受過的教育也非常強調堅毅頑強這類的品質,尤其是,你們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認為自己是多恩之子。但你們是否有想過,這樣的品質從何處而來?當你們知曉自己與帝國的磐石之間并無實際的血緣牽系時,是否會認為自己在這方面無法與其他多恩之子相提并論也是天經地義的?”
“——不!”圖恩戰團長近乎反射性地駁斥,“抱歉,大人。我的意思是,多恩之子當然已經在萬年征戰中證明了他們的堅毅與頑強,但我不認為——我不認為……”
一陣強烈的恥辱感蔓延了上來,哽住了圖恩無力的申辯。他想說,即便鳳凰之子與多恩沒有基因上的聯系,他們的表現也絕不會比多恩之子差。但他本人與戰團在前一段時間的表現讓他意識到,自己實在是沒有這樣說的資格。
但藤丸立香莫名預讀了他沒能說出口的話:“我也愿意相信,你們將來未必會比真正的多恩之子差。但若從當下來評判的話,你們確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鑒于你們不是真正的多恩之子,不像他們那樣天生就更能抗壓——哎,很不想承認,但事實確實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起跑線不一樣,有些特征就是天生的——我建議你們在過程中還是講究一些方式方法。”
這段話讓圖恩感到焦慮,他不是很確定,自己和戰團是否還有所謂的“將來”。他很想確認一下這個問題,可藤丸立香的句子沒有停下:
“說回到這把爆彈槍的主人。我個人的評價是,德米特里在這方面就不會輸給帝國之拳,他的實力放在圣殿騎士里也是排得上號的。當然,他和你們一樣,也不是多恩之子。讓他如此堅定的底氣在于,他非常清楚自己是誰,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人生的終點應當在哪。我不清楚個中細節,但我覺得他是從阿庫爾多納身上學到這種人生態度的。”
被提到的當事人本人非常茫然:“有嗎?”
沒人理他。
圖恩意識到一點什么,略帶希冀地抬起眼睛,而藤丸立香仿佛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還在繼續說:“當年,他在戰場上遭遇了比你們所遭遇的更嚴重的否定與打擊,甚至是同時在心理與生理上。他的軀殼破碎了,戰友背叛了,身邊能交托性命的兄弟在一瞬間死去,過去他為自己掙得的所有光輝榮耀在那一瞬間都成為了恥辱。但他在花費了一點時間后,竟然在必死的傷勢之下像鳳凰一樣浴火重生了,并且再次披掛上陣,堅定地力戰至死。我承認,當時的情勢過分危急,當事人所能選擇的范圍也十分逼仄確實對最后體現出的結果有影響,但我依然認為,他清晰的自我認知就像一盞燈塔那樣,讓他在自己此前的整個人生都被打得粉碎的混沌當中,迅速地找到了方向。”
圖恩沒有說話,但他本能地在某些事情上產生了質疑,因此不太服氣,可他并不敢開口表達這種情緒。然而,藤丸立香就像是在用靈能讀心一樣,再一次準確地預讀了他的情緒,回應了他沒有出口的抗議:
“我知道,比較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境遇之下感受到的痛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雖然只是一個浮于表面的標準,但很明顯,德米特里面對的情況更加艱難。因為,這件事發生在第三十個千年的第五年。我想不論帝國的信息管制嚴格到什么地步,這種重大歷史事件的時間節點,應該還是會被放在阿斯塔特的通識教育里的。”
再一次被如此明顯地提示之后,圖恩幾乎已經停擺了的腦子里終于浮現了相關的知識——005.m31,伊斯塔萬星系,大遠征結尾處毀滅了一切的那場戰爭的開端。
但——但這不合理。邏輯上說不通。圖恩想要轉頭去再確認一下身邊的阿庫爾多納,但他發現,自己很難把目光從藤丸立香平靜的視線當中移開。那視線沒什么溫度,但卻帶有沉重的重量;沒有任何靈能,但卻帶有無數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