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理直氣壯的態度讓艾達拉德產生了點雞同鴨講的脫力感。他對猴子的死活并不怎么關心,只是對這種顯然樂觀到不切實際的想法很不贊同:“考慮到你種族的平均理解能力,恕我直言:你并不知道你的行為會帶來怎樣的結果——或許你覺得自己清楚,但那些推演得來的結果毫無疑問是片面且不準確的。你想要為人類另立新神,以此讓帝皇得以從黃金王座上起身。你可知新神登位又將在至高天中吹起怎樣的漣漪?這個銀河當中又怎會有種族從中獨善其身?勇氣的確是一種優秀的品質,但過度且愚蠢的勇氣就只能被稱之為狂妄了。”
他本以為自己的談判對象會因此發怒,但藤丸立香笑了。
“不,先知,不清楚會發生什么的那個是你。”她這樣說,“讓我來告訴你這計劃會引領至一個怎樣的終點:所謂‘新神’登位的同時,依存于亞空間的所有一切都將被從物質宇宙中剪除,原本屬于智慧生物的思緒與情緒將在新紀元中完全屬于他們自己,而非哺養著什么他們從來就沒有需要過的神靈。誠然,這巨變會造成極大的沖擊,同樣有著靈能生物潛質的人類必然會因此遭受極大的痛苦,其中的靈能者或許會因此成批成批地發瘋甚至死亡。即便不提這些,完全依靠進入亞空間進行超光速航行的所有種族也都會失去絕大多數星際交通手段,星語廣播也不可能再奏效,人類帝國因此分崩離析是必然的發展。但我相信,在脫離開四神的干擾之后,人類總會找到新的手段來應對這種變化,比如曲率引擎,又比如量子糾纏科技等等。人類的未來并不會因此而徹底斷絕,只是海圖重新變回到未知的狀態中了。或許幾百年,或許幾千年,人類的艦船總歸還會穿梭在茫茫星海當中的。或許還會有一個新的、屬于全人類的統一國家,或許不會再有了。或許人類與人類之間依舊會因為利益與貪婪、剝削與壓迫、爭執與仇恨等等目的相互爭斗,灼燃銀河的連天戰火永遠也不會消逝。但這就是現在的我所無法預測的、留待后人探索的未來了。”
即便目前,被允許置身于此處的所有人都訓練有素,通曉禮儀,在藤丸立香的這段話音落下之后,房間當中還是驚慌而憤怒地翻涌起了一陣細小但不容忽視的聲浪。不提勉強靜立在原地的靈族先知,以及他身后安靜地面面相覷的兩位扈從。人類的戰士當中也有許多人在聽了這段話之后不安地細微移動著,并帶起一陣同樣細微的甲胄磕碰聲——或許在甲胄內部對外側靜音過的頻道之中,他們已經開展起了相當激烈而尖銳的討論。依然,除了早已聽聞此事,從而保持著充足冷靜的阿庫爾多納和桑托之外,唯一能勉強保持鎮定的就只有禁軍。就連基里曼本人,也在無意識之間抬起手來擋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以免讓一時間難以控制的表情泄露自己的所思所想。
“何等天真,何等傲慢,何等愚蠢。”艾達拉德搖著頭,語氣里帶著一種與“失望”相當接近,但略有差異的東西,“就算你在這段話中的預測全部都是準確的,你的所做作為也依然只是在看不清前路的前提下,將你的種族推上了斷崖的邊緣。”
“沒錯。”藤丸立香很坦然,“但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是,我的種族是由恒河沙數的活人構成的。在斷崖面前,必然會有人出于無知或絕望縱身跳下,也必然會有人想到要繞過去,或者從上面架橋。”
“你不能保證一切都會按照你所預測的那樣發展。”艾達拉德冷然道。他不認為人類這個愚蠢而盲目的種族能夠度過這樣的一個危機。
“所以我在做事。”藤丸立香很耐心地解釋,“我做一切能夠讓事情按這個計劃發展下去的事。在我之后,也會有另外的人意識到,現在輪到他們來做一切能夠讓人類繼續存續下去的事。如果帝皇必須起身,那就讓他起身;如果神祇前來阻礙,那就清除阻礙;如果帝國終將破碎,那就任它破碎;如果命運成了枷鎖,那就斬斷枷鎖。人類的歷史已經數次斷代,事實在口口相傳中被異化為不可信的傳說,但在宇宙中總會有新的人類書寫新的歷史,有新的英雄創造新的故事——只要人類還有欲望,還想生存,還意圖追求更好的生活,這就是必然將會發生的事。”
艾達拉德驚異于對方語氣中所表現出的堅定態度和盲目樂觀。他甚至不需要利用靈能,也能從藤丸立香的話語中清楚地讀出她對此深信不疑。這份信念和愿意為之赴湯蹈火的行動力或許值得稱贊,但艾達拉德并不打算將如此狂言當真。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年輕氣盛的種族中年輕氣盛的成員所發出的年輕氣盛的口號,考慮到其中不切實際的目標,它根本不可能經受住殘酷現實的摧殘與考驗。但他不愿意多花費些口舌說服對方——這顯然不是兩三句話就能表達清楚的事情。何況,艾達拉德并不認為,他有責任去拉一個即將自己走上絕路的、并非靈族的種族一把。
基里曼顯然也有話要說,只是礙于還有外人在場,暫時沒有說而已。艾達拉德嘆了口氣,將離題有些太遠的會談拉回到他原本的目的上:“所以,你還是不愿意放靈族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