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辛理直氣壯地把掛畫從墻面上小心地摘了下來,可惜,這個動作徹底打斷了玩偶部隊們沒能成功得出結果的辯論,讓他們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意識到了塔拉辛的本質:
“小偷!”“強盜!”這些或者軟綿綿或者硬邦邦的小東西們大喊著與之類似的詞匯,十分生氣地攻擊著塔拉辛的腿腳。這沒有給他造成什么傷害,但也迫使他把注意力從把這幅畫以分子傳送的技術直接送回博物館的工作上轉移了出來,在躲避這些玩偶們攻擊的同時,習慣性地把畫舉過了頭頂:“嘿,注意點,小東西們,我只是在保護這件毫無疑問的藝術品應有的價值——”
他沒說完自己辯解的話:一條水淋淋的、還帶著海腥味的巨大章魚觸腕“啪”地一下糊到了他的臉上,擋住了他接下來未出口的詞句。刀鋒般的吸盤在塔拉辛的金屬面孔上摩擦剮蹭著,觸腕上細小的觸須滑膩地摸索著所有可能的縫隙——這種黏膩的觸感,令即便是已經失去了肉身的太空死靈,也依然感到有些不安。
如果。塔拉辛是說,如果。如果他是一個還像人類一樣有血有肉的雙足步行生物,這觸腕可能已經在轉瞬間劃破了他的面皮和肌肉,細小的觸須也有概率會順著他的血管和神經一路蜿蜒下去,剜出他的眼睛,鉆進他的腦子里。
按理來講,已經被全身機械化過的太空死靈不是一個那么擅長聯想的種族。按理來講,塔拉辛在自己的意識被關在類似的一具鋼鐵身軀里之后,也經歷了少說六百萬年的時間,合該已經變得不容易對有血有肉的生物產生共情了。但眼下里,這個想象依然活靈活現地流進了塔拉辛的腦海當中,并且對他喚起了闊別已久的、生理性的恐懼。
他都沒有生理了!怎么還會產生生理性的恐懼!
塔拉辛感覺荒謬,但他沒法在生理性的恐懼當中控制住自己:在懼亡者早已經應該連同他們最初的肉體一同灰飛煙滅的本能反射當中,他一把抓住了吸在他臉上的帶刃吸盤,“啵”地一聲將它從自己毫發無傷的金屬表皮上扯了下來,隨后雙手一同發力,將它連同另一只手中舉著的整個畫框一起遠遠地扔了出去——然后,他才想起來驚聲尖叫:
“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沒人回答他,但他在恐懼中誤打誤撞做出的決策也是正確的:那巨大章魚觸腕確實是從畫框里伸出來的,被塔拉辛這么一扯一扔,現在又縮回到了畫框里面。至于畫框本身,它和當中的玻璃質量都還不錯,經過如此叮鈴咣啷的一番折騰之后也沒受到什么可見的損傷,落地后也依然讓畫面朝上。塔拉辛因此得以清楚地見到,畫面本身的內容已經改變了:
陽光明媚的碧色海面上,小船已經不知道去了何處,觸腕正在緩慢地縮回海洋之下,天空中無數個向日葵般金黃色的太陽擠擠挨挨地壓了下來,將所剩越來越少的海面映照成了熔融金屬一般的亮暖色。整個荒誕的畫面當中依然保持著那種被塔拉辛鑒定為“梵·高真跡”的懾人沖擊力,令它仿佛正在從畫框內部散發熱量,以至于把畫面周圍上了白漆的木框都烤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