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下意識低頭去看懷里這束花。
奶橙色的香檳玫瑰,花瓣柔嫩,色澤鮮妍,散發著幽婉而馥郁的香氣。
她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六三年,所里的聯歡晚會。
身邊的年輕人輕描淡寫地指出了朗誦的秘密后,就又低頭看回了紅寶書,仿佛那是什么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
他摩梭著略有些粗糙的紙頁,手指纖長,指蓋圓潤,一目十行地看,很快便把書翻過了幾頁。
年輕人的氣勢,總讓周舟感覺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
那個年代的人,當然都是筆挺的,即使營養沒有現在這樣好,腰板也永遠挺得筆直,骨子里透著一股不服輸的精氣神兒。
但年輕人比他們又多了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氣息。
慵懶和筆挺,乍一看是完全對立的兩種氣質,但卻在他的身上奇異地共存著,讓周舟覺得他很有點兒神秘。
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很快就沉浸在新的歌舞節目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大團圓的歌舞節目都唱完了,年輕人的左手摩梭著書頁邊的藍色筆跡,若有所思似地,轉頭,問她“這個書,你們每個人都會背嗎”
周舟“”
周舟無力地說“同志,這可是紅寶書。”
她簡直難以想象有人會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
那個年代,人與人見面打招呼的時候,總是要引一兩句語錄的話的,就連去商店里買東西,如果不說上個一句半句,商店根本不愿意賣給你。
使用語錄里的句子,就像是呼吸著空氣那般自然,怎么會有人不用、不學呢難道人離開了空氣,還能生存嗎
然而,年輕人聽到她簡短的回答,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唐突,反而露出了一個思索著的神情,驀地把手里厚厚的一本小冊子攥緊了“果然果然。”
周舟“”
周舟想到那時候他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由有點好笑。
現在回想起這個人,除了傻,她對他也沒什么別的印象了。
白長了那么高的個子,可惜是個傻的。
之后兩人倒也來往過許多次。
這人俄語爛的出奇,但是英語卻說的很不錯。有一次兩人在西單碰到一位鼻高目深的蘇方代表,他特別激動,嘰里咕嚕就說了一長串,她雖然聽不太懂,但總也感覺,若是只聽那口音,根本想不到是一位華國人在說話。
蘇方代表也怔住了,有點茫然的樣子,很快就挑挑眉,面上顯出怒氣。
周舟暗道不妙,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就猛地把這個傻大個拽到了自己身后,用流利的俄語與對方交流起來,好說歹說,又反復道歉,總算是掩蓋了那段失禮的事實。
開什么玩笑,當今世界兩大陣營相互對立,怎么就有人能傻到這種地步,沖著友邦的朋友,說敵人的語言
這么回想起來,周舟總覺得,舒予期和記憶里的那個傻大個,似乎有些說不上來的相通之處。
是因為他們都發現了朗誦的秘密
還是因為他們都一樣傻
一想到那個氣質冷淡,眼高于頂的英俊男人有可能也是個傻的,她就莫名有了種將他拉下神壇的惡質快樂。
難道這就是論壇里常說的,所謂“吃瓜”的樂趣
但笑歸笑,周舟很快就黯然起來。
舒予期畢竟不是他。
就算同樣發現了這個小秘密,他和傻大個,也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周舟根本難以想象,像舒予期這種趾高氣昂的人,如果去了六十年代,會是怎樣一種雞飛狗跳的鬧劇。
雖然這男人在待人接物上一直表現得禮貌客氣,甚至還曾經因為一個小誤會而親自登門道歉,但無論誰都知道,他的驕傲和矜貴,是早就融進了骨血里的東西。
舒予期的禮貌更像是一種優雅,根本掩飾不住這人骨子里不容違逆的氣勢。
周舟默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