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是種長途遷徙的動物,他們會在秋冬來臨之前飛向溫暖的地方過冬,天氣回暖后又飛回來。
女人并不是大雁族群里長大的,她記憶最開始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窗戶。木質的,散發著草木氣息,透過窗紗能看到外面的窗戶。能看到院墻下開得熱烈的迎春花,也能看到蔚藍天空中排成[人]字型飛過的大雁。
窗戶里的房間總是干燥溫暖的,帶著淡淡消毒水與花香混合的味道。
靠窗的地方有張床,床上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
瘦弱的他靠坐在床上,溫柔又珍惜地看著剛剛破殼而出她,訝異又驚喜:“呀,這是只雁兒呀。”
他咳嗽著,頸部青筋突起,面色因咳嗽而發白,唇色因窒息而青紫,但還是微笑著對她道:“要好好長大呀,等你長大了飛到外面,就可以去看看遼闊的世界了。”
她就看著他,發出稚嫩的、依賴的叫聲。
世間再沒有比新生命的聲音更讓人愉悅的了。
聽到她的聲音,男人也很高興,他伸出手指,小心的碰了碰她頭頂,一遍遍重復著“好乖”。
她的蛋被父母遺失在附近,被照顧男人的護工撿回來當做禮物送給了他。不知是何心態,男人嘗試著孵了孵,沒想到真的付孵出一只小鳥兒來。
她是驚喜,是上天恩賜的禮物。
男人似乎沒有別的親人,他總是獨自一人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呆。偶爾他會興起撐著拐杖出去走一走,去嗅一嗅陽光的芬芳,更多的時候卻是不停的寫寫畫畫,將地面扔得全都是廢紙。
他是個作家,即使生病在床也依然堅持寫作。
鳥兒的到來為沉寂的房間注入了新的活力。她的誕生驅散了男人眉間的陰郁,他的臉上開始帶上笑意。
他精心照料著活潑的鳥兒,像照顧一個調皮的孩子。他為她買來各種口味的食物,為她備齊一系列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東西,滿滿當當地堆在另一個房間里。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修長有力,指節分明,皮肉均勻地覆在在手骨上變成了一雙可以寫出優美句子,彈出動聽琴聲的手。他仔細會研讀鳥類營養需求,用那好看雙手精心為她配置營養均衡的口糧;仔細地收集她掉落的絨毛,將絨毛除味烘干之后為她做一個小小的靠墊,給她玩耍。
幼年期的大雁還沒換毛,渾身都是茸茸的絨羽,看起來和小鴨子很像。
小小的雛鳥背著手,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在被子上走來走去,就算滾落床頭也不生氣,依舊跨著步子到處巡視,囂張的姿態逗得男人直笑。
她不喜歡他為她定制的巢穴,他就用紙箱和他的舊衣服為她做了一個小小的窩。偶爾白天玩累了,她就在里面歇息,但每天晚上都會爬上他的床,用喙敲敲他的臉和他道過晚安之后在他的枕邊睡下。
她喜歡在他手里吃東西,喙啄食食物的時候一下下從他在掌心叼走食物,癢癢的觸感會讓他難得的笑出聲。
她喜歡他的笑聲,疏朗暢快,仿佛心中所有郁氣被沖刷而去。于是每次他笑的時候她也會跟著笑起來。
她短暫的生命時光里一共和男人分別過三次。
第一次分別是在淅淅瀝瀝的雨天。
男人很喜歡下雨,就算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吹風,他也會靠再窗臺上,聆聽雨落在窗臺的聲音,然后摸著她的絨毛,對她說:“聽,這是世間最華美的樂章,是我最愛的樂曲。”
那一天的雨聲也很動聽,但是他沒有起床,躺在床上一直睡覺,一直哦她等到肚子而來也不起來給她喂食。
她意識到了不對勁,扇著翅膀,長聲鳴叫著招來了護工。
后來房子外面來了車,男人被帶走了。
再次見面是在名為醫院的地方。
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們穿著白色的服飾,空氣里滿滿都是消毒水和各種儀器的[嘀——]聲,她不喜歡。即使房子變得很高,離天空更近了,她也不喜歡。
可比起自己的心情她更想陪著男人,所以那些[不喜歡]都不重要。那些東西被堆放在心里最遠的角落,不被允許出現在會影響到她做決定的地方。
第二次分別很快到來,面色慘白的男人閉著眼睛被推進亮著紅燈的小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