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沉聲道:『軍師所言,正某所憂。嚴刑峻法,可震懾一時。然你我皆知,幽州初定,百廢待興,軍卒有限,豈能遍布鄉野阡陌,日夜看守?今日抓了張三,明日李四又犯。長此以往,非但耗費軍力,更易激起民怨,反失民心。』
辛毗沉吟片刻,『那么,征辟幽州冀州士族子弟,以彌所用?』
『那些幽州冀州士族子弟……』趙云頓了頓,眉頭緊鎖,『確能分擔瑣務,然其心思難測,本地盤根錯節,用之須慎,防之亦需力。監管他們,又是一重負擔,未必真能杜絕此等微末之弊。』
辛毗微微頷首,趙云所慮,他早已思量再三。他身體微微前傾,燭光在他眼中跳躍,閃爍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智慧光芒:『將軍所言極是。嚴懲如揚湯止沸,士族如雙刃之劍。然則,卑職尚有一計,或可另辟蹊徑。』
『哦?』趙云目光炯炯,『佐治速速道來。』
『請用烏桓人、鮮卑人。』
辛毗一字一頓。
趙云聞言,一時難以理解,『烏桓?鮮卑?佐治何意?彼等不通農桑,不識文字,更不懂我漢家禮法規矩,如何能擔此任?豈非更添混亂?』
『將軍,』辛毗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正是因為他們「不懂」!』
他站起身,在略顯狹窄的廳堂內踱了兩步,聲音低沉卻清晰,『他們不懂何為「鄉里情面」,也不清楚「法不責眾」的彎彎繞繞。他們眼中,只有最直白的命令——比如,「排隊,先到者先得」,「田里青苗,一株不可擅動」。他們更不懂「人情世故」,不會因幾句狡辯、幾滴眼淚就動搖。在他們看來,規矩就是規矩,破了規矩,就該受罰,如同草原上觸犯頭領的威嚴,輕則鞭笞,重則驅離。』
『更重要的是,他們野蠻,不通經文!只服強者!』辛毗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趙云,『將軍所憂慮,不正是需要一種無需太多解釋、無需時刻盯著、卻能讓百姓心生忌憚的「規矩」執行者嗎?這些人正可用之!』
辛毗繼續說道,『且令烏桓,鮮卑等人,持械立于物資發放點,不需言語,只需冷眼肅立,那插隊推搡者,自然就會退縮。讓他們跟著小吏巡視田間地頭,不懂農事無妨,只需認得「不可擅動」的標記,凡有可疑蹤跡,即刻拿下,交由小吏或軍法處置。他們不會徇私,因為他們與本地百姓毫無瓜葛,甚至因舊怨而天然疏離。』
趙云沉默了。
不是烏桓人,鮮卑人就能比漢人多牛逼,而是這些漢化的烏桓騎兵,鮮卑騎兵已經習慣了執行軍令!
漢人軍校同樣也執行軍令,可是遇到那些撒潑打滾的百姓,卻心軟了。
好人啊,都有軟肋,活該被槍指著。
『此法……倒是新奇。』趙云緩緩開口,眼中疑慮未消,『不過,如何確保他們不濫用武力?如何讓他們準確理解我們的「規矩」?又如何在百姓眼中,不激起「胡虜欺壓漢民」的怨恨?』
『大都護所慮周全。』辛毗顯然早有考慮,『其一,嚴令在先:只負責「看見」和「制止」,具體裁斷與處罰,必須交由我們指定的小吏或軍官執行,烏桓鮮卑等不得私刑。其二,挑選通曉簡單漢話、性情相對沉穩的烏桓鮮卑小頭目帶隊,由我們的人反復灌輸幾條核心禁令,用最直白的動作和符號教導。其三,明示幽州百姓,此乃維持秩序、保護公產之臨時舉措,凡守規者,皆得其利;違規者,無論漢胡,同受其罰。并承諾,待秩序穩固,此法即止。』
趙云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府衙外稀疏的燈火和更遠處沉寂的黑暗。
幽州的初夏,依舊不免還有些寒意。
人心也如這初夏的土地,需要穩固的藩籬才能讓新苗安然生長。
辛毗的計策,看似荒誕,細想之下,卻像一把冰冷的、不帶任何情緒的尺子,強行去丈量那些混亂的角落,讓這些貪便宜者,得到應有的懲罰,明白犯錯的代價。
『善!』
趙云猛地轉身,眼中閃過決斷,『就依佐治之策!明日,你便從歸附的烏桓部眾中,挑選百名精壯可靠者,由你親自訓導,申明禁令,刻不容緩!先從薊縣周邊的幾個物資點和重點田畝開始試行。告訴那些小頭目,他們的眼睛就是規矩,他們的手就是籬笆!但若敢越界妄為,軍法無情!』
『卑職遵命!』
辛毗躬身領命。
翌日清晨,薊縣城西最大的粟米發放點。
往日里,這里總是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對糧食的渴望。
長長的隊伍像一條不安分的蛇,總有人試圖悄悄蠕動向前,推搡、抱怨、甚至小小的咒罵聲此起彼伏。
維持秩序的幾個本地小吏聲嘶力竭,卻常常顧此失彼,急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