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城中……城中流言四起,說……說程軍師早已秘密降了驃騎,要把全城人當功勞獻出去……』
『……』
即便是溫縣之中,有人,有兵,有糧草,有器械,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穩固的,讓人安心的,但是實際上,并不是如此……
每一個爆發出來的問題,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程昱的心防上。
他臉色鐵青,嘴唇哆嗦,眼中布滿血絲,哪里還有半分『浴后重生』的從容?
在華麗的衣袍之下,只有被逼到絕境,困獸一般狂躁與多疑。
按照道理來說,程昱現在的情況,只需要有人給他一個指點,就像是在之前那個親衛的暗示,亦或是干脆有人站出來,替程昱暫時的抗下一部分的壓力,讓程昱能有有一點時間,有一點空間去恢復,去重新整理思路,那么程昱多半就可以像是之前一樣,通過自我的暗示,自我的調整,重新恢復成一個冷靜的智者。
但是,很可惜。
因為李老四的事件,所以程昱不敢,也不能再相信任何中低層的軍校兵卒,他必須知道更多,了解更多,掌握更多,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不再相信那些底層兵卒和百姓。在他眼中,每一個靠近的人影,都可能是驃騎的爪牙,或是心懷怨恨、意圖報復的『鼠輩』。
這就導致了程昱根本無法得到有效的休息。
『浴后重生』的buff,只是治標不治本。
封建王朝的獨裁者,也不可能輕易松開手中的權柄。
于是,很自然的,程昱選擇了緊緊握住這獨裁的權柄,瘋狂的揮舞,一次又一次的來彰顯這個權柄對于他人生死的控制權,來彌補內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恐慌。
『封鎖消息!再敢傳播謠言者,斬立決!家眷連坐!』程昱的聲音因過度壓抑而扭曲,『加強巡邏!凡形跡可疑者,無需稟報,就地格殺!
他下達的命令一條比一條酷烈,試圖用血腥的鐵腕封住所有可能泄露恐慌的縫隙,也試圖用殺戮來證明自己對這座搖搖欲墜的城池的絕對掌控。
他再次走到城頭巡視,這次不是為了穩定人心,而是為了震懾。
程昱穿著那身昂貴的華服,在溫縣的城墻上行走,刻意挺直腰背,目光陰冷地掃過每一個值守的士兵。然而,他看到的不是敬畏,而是一片死寂的麻木之下,深藏的恐懼、懷疑,甚至是怨毒。
就在這時,一份沾著新鮮泥土的情報被緊急送到他手中。
這一份情報,是一個渾身是傷、僅剩一口氣的斥候拼死帶回的。
竹簡上的字跡歪斜潦草。
『西北八十里……黑石峪……發現……輜重車隊……護衛有……薄弱……屯糧之所……速……』
程昱的心猛地一跳!
輜重?護衛薄弱?
黑石峪?!
他腦中瞬間被這個信息占據。
信?還是不信?
南邊的威脅是真是假?北面的調動是移軍還是陷阱?西面的金鼓是實兵還是疑陣?
而那個河邊釣魚的身影……
那個讓他付出慘痛代價才窺得一絲端倪的『替身』……
他到底扮演著什么角色?
驃騎斐潛本人,此刻又在哪里?在謀劃著什么?
驃騎主力很可能已經完成了戰略迂回……
也有可能是在準備圍點打援……
甚至只是展開了心理戰的升級模式,繼續利用程昱的混亂和內部矛盾,通過散布謠言、制造恐慌,甚至策反溫縣內部人員,不戰而屈人之兵。
任何的可能,都是可能。
無數個問號在程昱腦中瘋狂旋轉、碰撞,攪得他頭痛欲裂。
他感覺自己被無數根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每一根絲線都連接著一個真假難辨的情報,一個心懷怨恨的士兵,一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
越掙扎,纏得越緊,勒得他幾乎窒息。
溫縣,這座被他親手打造成死亡陷阱的孤城,此刻已化作了禁錮他自己的囚籠。
堅固的城墻擋不住無孔不入的猜忌,森嚴的軍令壓不住沸騰的怨毒。他手握重兵,卻如同赤身裸體站在冰原之上,四面八方都是呼嘯的、充滿惡意的寒風。
他環顧帳內,那些垂手肅立的軍校、親衛,他們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模糊而可疑。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心中也藏著『鼠肉』的記憶?有多少人此刻正盼著他倒下?又有多少人,已經悄悄將目光投向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