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雍已端坐主位,素袍綸巾,氣度雍容。見劉備登亭,他含笑起身,拱手相迎:『征南將軍大駕光臨,雍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劉備還禮:『元嘆太客氣了。公乃江東柱石,名滿海內,能得元嘆相邀,備榮幸之至。』
兩人分賓主落座。
顧雍原本也邀請張飛一起坐,但是沒有酒水,只有茶水,張飛哪里能坐得住?
而且之乎者也的,張飛聽著就煩,便是干脆侍立亭外,手按刀柄,瞪圓了眼,掃視四周。
顧雍見狀,也是讓一旁侍奉茶水的老仆退下,親自動手為劉備斟上一杯清茶,茶香裊裊。
顧雍目光溫和,望著遠處浩渺江景,仿佛和劉備閑話家常,說道:『這江左春色,雖不及中原雄渾,然煙波浩渺,別有一番韻味。雍常思天地造化,萬物相生,貴在有序流通。譬如這江水,奔流不息,滋養萬物,商旅舟楫亦賴其利是也。』
劉備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贊道:『好茶。元嘆所言極是。備在交南,亦深感水路通衢之要。日南、崖州,孤懸海外,若無舟船往來,互通有無,則軍民困頓矣。』
顧雍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劉備,深邃而平靜:『征南將軍經營南疆,勞苦功高。雍有聞,交趾雖僻遠,然物產豐饒,尤以明珠、翠羽、香木、象牙等海外奇珍為貴。此等寶物,若能暢通于江東、中原,其利何止巨萬?然商路迢迢,風波險惡,更兼……沿途稅卡林立,掣肘重重,致使奇貨難通,商賈裹足,誠為憾事。』
劉備放下茶盞,神色誠懇的說道:『元嘆洞悉時弊。備亦深以為患。商路不暢,則民無利,軍無餉。然備受命于驃騎,駐守南疆,職責所在,唯保境安民,暢通商旅,依律征稅而已。至于江東稅制……此乃吳侯內務,備豈敢置喙?』
顧雍撫須,語氣依舊平和,卻字字清晰,『征南將軍不必過謙,開疆擴土之功,便是青冊流傳,千古傳芳!更何況,這商路之利,關乎民生軍資,非一地一隅之私事。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規矩亦需通達,方能成事。』
顧雍身軀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幾分,『雍不才,在江東薄有根基,于商賈之事略知一二。若征南將軍有意……這江東與交趾之間,未嘗不可尋一二「兩便之法」……譬如,江東商船過境交趾,稅賦可酌情……而交趾所需之江東米糧、鐵器、布帛,乃至……精于營造海舶之良工巧匠,江東亦非不能襄助啊……此乃互利共贏之舉,于公于私,于軍于民,皆大有裨益。未知征南將軍……意下如何?』
劉備頓時就不由得吸了一口太湖銀魚。
顧雍顯然也是盯準了要害之處,并且還拋出了具體的交易方案。
江東商船,當然是顧氏的船,在交趾獲得優惠稅率,甚至可能繞開孫權的部分稅收盤剝,作為交換,顧雍可提供劉備急需的物資,包括糧食、軍需和關鍵技術人才,就連造船工匠也可以談……
這是對劉備在交趾獨立發展勢力,無疑是一個的巨大支持!
劉備心中波瀾驟起。
顧雍開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切中他發展交趾、積蓄力量的要害!
尤其是造船工匠,更是他夢寐以求的……
顧雍這老狐貍,果然深諳『妥協』的精髓,而且開價精準狠辣。
劉備沉吟良久,仿佛在權衡利弊,顧雍也不著急,慢慢的喝著茶水。
亭內一時寂靜,唯有江風拂過松柏的沙沙聲。
最終,劉備抬起頭,目光直視顧雍,臉上露出一種深沉的、帶著決斷意味的表情。他沒有直接回答是或否,也沒有討價還價,而是以一種極其含糊卻又無比肯定的方式,緩緩說道:『元嘆深謀遠慮,所思所慮皆是為國為民,備……深感欽佩。江東與交趾,雖說隔海相望,然亦可視為唇齒,實相依也。商旅暢通,軍民得益,此乃……天道人心,備自然不會攔阻。至于元嘆公所言兩便之法……』
劉備微微一頓,端起茶盞,向顧雍示意,『其中精微,關系繁雜,尚需……從長計議,徐徐圖之。然公之苦心,備……心領神會。』
說了一大堆,其實就幾個字,『原則上同意』。
沒有白紙黑字的承諾,沒有具體的條款,但一句『心領神會』,一個端茶示意的動作,在顧雍這等老辣政客耳中,已然是清晰無比的答復!
這表示劉備『原則上』接受了交易的框架,愿意就具體細節進行后續的、更秘密的磋商。
顧雍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臉上笑意更深,也舉起了茶盞,『征南將軍一心為國,廣播仁德,雍甚為敬佩……此等利國利民之事,自當「從長計議,徐徐圖之」。今日與公一晤,如沐春風。他日若有機緣,再與公品茗論道。』
顧雍也同樣用模糊而肯定的語言回應,并暗示后續聯系。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