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高高的卷起,露出同樣被曬得黝黑的手臂。
龐統則是坐在沙盤一側不遠處的馬扎上,在此刻的熱浪之下,顯得有些狼狽。
胖子怕天熱。
龐統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幾縷發絲粘在鬢角。
寬大的月白色細麻袍子前襟敞開著,露出里面同樣被汗水打濕的內襯。
他面前一張矮幾上,攤開著幾卷厚厚的賬簿和寫滿密密麻麻數字的木牘,旁邊還放著一個黃銅算盤。他左手飛快地撥動著算盤珠,發出清脆急促的『噼啪』聲,右手則執著一支沾滿朱砂的細筆,在一份攤開的河內郡田畝清冊上快速勾畫著,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算盤這玩意,已經幾乎成為了驃騎軍謀士的標配。攜帶方便不說,也比算籌更容易記憶和計算。
隨著腳步聲傳來,張遼帶著一身塵土和熱氣,大步踏入帳內,抱拳沉聲道:『末將奉命前來!』
斐潛沖著身邊的親衛示意,『給文遠卸甲!再拿些漿水來!』
護衛上前,幫著張遼脫下皮甲。
張遼身上的皮甲和戰袍周邊,都是一圈圈的鹽漬。
張遼謝過,然后也飲用了大半罐的漿水,打出了一個水嗝來,整個人頓時活泛了不少。
漿水其實不好喝。
斐潛雖然沒有喝過后世的豆汁,但是想必覺得相差不多。
在這種天氣下,就算是原本不酸的漿水,只需要大半天的時間,也就開始發酵了。再煮,再發酵,然后就形成了濃厚的酸漿水。
但是確實是有一些防暑的作用……
大概是這種發酵的乳酸或是其他的有機酸,以及電解質有助于酷暑之下的人體平衡。
平衡,這很重要,就像是眼前的戰場。
平衡被打破了,就意味著要加大滾雪球了……
嵩山一帶,河內溫縣,都是滾雪球的開端,繼續往什么方向滾落,還是調整速度,這就是斐潛當下需要做出的選擇。
『文遠來看。』斐潛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帳內的燥熱,『荊襄南線……最新軍報剛到。』
斐潛指了指沙盤上荊北一帶的旗幟變動,『曹孟德出兵襄陽,坐鎮督戰……曹子孝抵抗異常頑強……』
『廖元儉部前日出擊,于樊城外圍石頭堡破曹軍精銳,自身亦有些折損……然曹子孝水陸壓進,李曼成及時接應,退入筑陽……諸葛孔明退至陰縣……又有徐公明派遣甘興霸,試圖襲擾襄陽側翼,然遭曹軍夾擊,不知所終……如今宛城被圍,黃漢升兵寡難以堅守……司馬仲達中曹軍之計,不僅未能撕破曹軍陣線,反是丟了飛狐堡鬼哭隘,撤入太谷關中……』
斐潛沒接到甘二哈的消息,所以他并不清楚甘二哈跑到了哪里去……
雖然說戰爭就是如此,但是每一次看到這些,斐潛都覺得有些難受,『將士浴血,傷亡……甚重。』
斐潛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口的郁結強行壓下,『此非與外族爭鋒,乃手足相殘!每一份陣亡將士名錄送達,皆如斷指剜心一般!此戰破局固然重要,然我漢家元氣……文遠,鞏縣土壘情況如何?』
張遼上前一步,走到沙盤另一側,目光掃過代表自己防區的汜水關位置,又看向南線那幾處受挫的點。他言簡意賅,聲音沉穩有力,『主公,末將方自前壘歸來。觀曹軍營寨,近日有所異動。寨門緊閉,不見其兵卒出動。巡哨鼓點遲緩拖沓,守卒稀疏且行動遲滯,往日挑釁游動,現如今幾近斷絕。末將心疑其有詐,亦或是營地空虛,故命前壘營甲、乙兩隊前出至壕溝邊緣,佯作填壕,以探虛實!』
他手指向沙盤上鞏縣前土壘的位置:『曹軍反應遲緩,警鑼待我軍撲至壕溝之時方響起。土壘寨墻守卒慌亂集結,速度遲緩,反擊箭矢也是稀疏無力,準頭失準。弓手數量銳減近半,未見曹軍集結反撲之態!』
張遼的結論擲地有聲,『某懷疑曹軍或是僵持焦躁不耐,有意設計陷阱,亦或是精銳被秘密抽調南下導致營地空虛!某已令前軍再進行佯動襲擾,以查虛實,同時廣布斥候,嚴密監視其土壘營寨、后方通路及兩側山林動靜,重點探查其是否有大規模兵馬暗中調動跡象!』
斐潛點了點頭,然后看了一眼站過來的龐統,『士元,你怎么看?』
龐統思索了片刻,抬頭笑了笑,『不如……試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