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你我能抗命不成?』張琮咬牙,眼中閃過一絲不甘,『曹賊害你我家破人亡,然朱、姜二人刀槍便是吃素不成?這驃騎號令……不應征,你我何時才能重振家業?!』
張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不僅要應征,還要爭!多少爭一個「營吏」、「書佐」的位置!哪怕只是管管名冊、記記賬!總好過去扛石頭挖土!我等士人,即便落入泥沼,也要分奮力向上!這上黨之地,未嘗不是我等暫棲身,尋機復起之處!』
周邊幾個破落子弟沉默著,然后繼續沉默著。
他們和張琮一起看著張家敗壞破損的宅邸,心中想著貼在城頭和城中的征調令告示。
他們之前無力和曹操抗爭,現在也同樣無力去抗爭斐潛。
不過,他們依舊像是寄生的藤蔓一樣,習慣性的攀附在某些東西上。
即便是在初期,他們是很渺小,很不起眼的。
……
……
城西的窩棚區,李阿婆死死攥著兒子牛二粗糙的手,渾濁的老淚在滿是皺紋的臉上縱橫,『兒啊……不能去啊……那山高路遠的,娘就剩你一個了……要是……要是回不來……』
她家僅有的幾畝薄田在程昱的『焦土』中化為烏有,老頭子在溫縣暴亂之中死去。
現如今牛二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活下去的希望。
牛二低著頭,看著娘親干枯如柴的手,喉嚨發堵。
他何嘗不怕?
他聽說過太行山的險峻,更怕路上那些兇神惡煞的兵卒。
但告示上說『管飯』,還可以『抵勞役』,甚至說干得好還可以換土地!
真正的地,不是租佃的,而是真正屬于個人的土地!
這讓牛二不由得燃起了些希望。
家里早就斷糧了,前幾天他和娘親靠挖野菜、啃樹皮熬著。
這幾天有驃騎軍開的粥棚混著,可是若是不去,驃騎軍的接濟一斷,娘倆都得餓死在這廢墟里。
『娘……』牛二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不去……咱倆都得餓死……去了……管飯哩……還有算籌,說抵了勞役,以后興許能分點地……俺有力氣,不怕干活!他們說了,我去了,還給安家錢……說是有什么慈什么局……娘你就能進那個局,有人養,有人照看娘……』
他笨拙地安慰著,眼神里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也有對渺茫未來的恐懼。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是『不孝』的,因為他很有可能會丟下了他的娘親,自尋出路。
但是從華夏千古而來,這種人性的悲劇,一代代一次次的在上演。
活下去。
他離開了哭泣的母親,卑微地走向登記點,每一步都踏在生存的刀鋒上。
掙扎著活下去。
即便是血肉淋漓。
……
……
姜冏站在臨時搭建的點兵臺上,看著臺下黑壓壓、神情各異的人群。
麻木的老兵、憤懣的士子、惶恐的農夫、還有拖家帶口的流民……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絕望和一絲對新生的不安。
他感到肩上的擔子沉重無比。
朱靈帶著柳氏等人,已經去清點郡庫存糧和安排沿途補給點了,于是當下這維持秩序、編組隊伍、分發口糧的瑣碎壓力,全落在姜冏他身上。
說是過幾天上黨太守賈衢要來,現在多半還在路上,不過事情不能因此就耽擱,該做的事情已就該要做。
『都聽好了!』姜冏深吸一口氣,運足中氣大吼,壓下臺下的嘈雜,『奉驃騎將軍令,征爾等為「河內營」!此去上黨,非為征戰,乃為筑路修渠,助農秋收!沿途管飽,按工計籌!所得工籌,可抵爾等勞役賦稅,更可為爾等將來安身立命之本!』
他看到臺下有人眼睛亮了一下,也有人依舊麻木,還有人不屑撇嘴。
但是姜冏沒管這些,他繼續吼道:『但有幾點,都給老子記住了!刻在自己骨頭上!第一,聽號令!行止扎營,不得擅動!第二,禁私斗!敢有尋釁滋事者,軍法無情!第三,護糧草!口糧是大家的命!誰敢偷盜哄搶,格殺勿論!』
姜冏掃過其中的一些曹軍降兵,眼神銳利。
『老子知道你們怕!怕路遠,怕吃苦,怕死!』姜冏的聲音緩和了一些,卻更顯穿透力,『但老子告訴你們!留在溫縣,守著這片焦土,只有死路一條!跟著走,路是難走,但有口飽飯,有條活路!驃騎將軍仁德,給了你們機會!想活命的,想給家人掙條出路的,就給老子打起精神來!活路,在前方!都明白沒有?!』
他的話,像冰冷的鐵錘砸在絕望的冰面上,也像微弱的火種投入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