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黑火藥時期的火炮,以其前所未有的破壞力,徹底撼動并重塑了戰爭的形態,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但是,就像斐潛一直都在考慮的,大漢民眾的思想蛻變一樣,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也并非僅僅依靠一兩件事,亦或是一兩種新式武器就能瞬間完成轉折。
這是一種復雜的,系統的,由技術革新倒逼軍事思想進步,乃至于后勤體系改革,甚至是政治乃至整個社會模式發生連鎖反應的深刻變革。
斐潛看了龐統一眼,龐統笑笑,也不說些什么。
『火炮之所長,』斐潛繼續說道,『乃在于摧堅!對于高大、垂直、磚石結構的城墻,其效用最為顯著。』
斐潛想到了西域,然后又想到了更加遙遠的中亞地區。
在那些傳統的,低烈度的冷兵器戰爭模式中,高墻深池無疑是臨時征召,缺乏訓練和攻城技能的『農兵』的最大克星。
沒有知識,沒有器械,農兵們想要臨時手搓出復雜的攻城器械基本不可能。
因此,直至歐羅巴的中世紀,城堡城墻越修越高,越修越尖,追求極致的垂直防御,依舊是防御工事的主流美學……
直至被黑火藥推動的鑄鐵炮彈,無情地砸了個稀巴爛。
斐潛轉頭對著張遼說道:『文遠,之前火炮轟擊土壘,你多次陣前查看,何處易損之,何處難以破之?』
張遼思索了一下,說道:『火炮若擊于磚石之上,便是石屑橫飛,墻倒磚碎……然若落于夯土之處,僅是彈跳一二,便無動靜……』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火炮如遇低矮,厚實之土壘,則其效用大打折扣。』
斐潛點了點沙盤上之前模擬曹軍土壘的位置,『土壘之戰,曹軍之敗,非火炮獨力之功,實乃我軍步騎協同,戰術得當所致!故而,軍中若是還有言火炮可克天下者,當責之,再犯者,罰之!』
火炮對于曹軍,在聲音,氣息,以及恐怖破壞力的場景下的震懾效用,會隨著火炮的使用數量,次第降低。
曹軍士兵第一次見到恐怖爆炸,便是立刻會潰散奔逃,但是經歷多了,也就只是縮個脖子躲起來而已……
這一點,在土壘之戰當中已經展現出來了。
龐統和張遼都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土壘之戰的勝利,是綜合因素的結果,火炮是催化劑,是放大器,但絕非唯一的決定者。
斐潛看了看二人,目光中帶著考校,然后問道:『若文遠你身處曹軍之位,欲抵御我軍火炮之威,當何為之?』
張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首要,自是加固墻體!以厚土、木石、沙袋層層夯實……其次,堵塞城門!將城門洞用巨石、巨木、沙土袋徹底填死,不留縫隙……』
他語速很快,但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猛地抬頭看向斐潛,『主公之意,是鞏縣城門……曹軍很可能已然未雨綢繆,將城門擁堵填塞了?』
『不錯!』斐潛眼中露出一絲贊許,手指點了點在沙盤上鞏縣西城門的位置,『至少,西門必堵!曹子廉前車之鑒不遠,豈會再留此明顯破綻予我火炮逞威?』
斐潛甚至可以想象到,在土壘陷落之后,曹洪便是立刻用皮鞭和棍棒,去趕著底層兵卒百姓,汗流浹背地將一車車土石,甚至是軀體血肉,傾倒擁塞城門洞的場景……
火炮對于高大、高聳的石墻,有著毀滅性的打擊效用。
這已被西域的戰例所證實。
但在華夏,城墻的建造傳統一開始就與西方石堡不同,走的是夯土城墻路線。
注意,路線,這很重要。
橫掃一大片的霰彈,是近期才開發出來的,而且霰彈會造成更多的炮膛內壁雜質殘留,同時也會造成炮膛內外受熱受力不均衡……
也有工匠提出可以類似于手榴彈一樣,預先在炮彈內填塞火藥,雕刻紋路,但是一方面是太耗功夫了,另外一方面是無法掌握合適的『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