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氣息滲入鼻腔,帶著鐵銹、陳年灰塵和一種難以名狀的、類似腐爛電路板的腥甜。
莊紫娟猛地睜開眼,視野里只有一片混沌旋轉的灰。眩暈感像無數細小的鉤針,死死攫住她的太陽穴,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顱內的悶痛。她掙扎著想坐起,后背緊貼的堅硬地面傳來刺骨的寒意。
她是在哪里?
記憶是一片被颶風橫掃過的廢墟。只有幾個模糊的碎片在意識深處沉浮:一個名字——程紫山。這個名字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猛地一縮,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慌。他在哪里?他怎么樣了?另一個碎片是黑暗,無邊無際、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包裹著她急速下墜的身體……然后,便是此刻這片詭異的空間。
她費力地轉動僵硬的脖頸。視線逐漸聚焦,首先捕捉到的是頭頂——不,是身側?或者說,是斜上方?這空間的方向感徹底錯亂了。冰冷、光滑的金屬壁面以一種極其緩慢但無法抗拒的速度旋轉著,無聲無息,帶著一種冷酷的永恒感。壁面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道道嚴絲合縫的接縫,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得如同瀕死螢火蟲般的幽綠光芒下,勾勒出冰冷的幾何線條。這光芒來自墻壁本身,微弱,冰冷,無法照亮任何角落,反而加深了陰影的濃度。空氣凝滯,帶著地下深處特有的潮濕和沉悶,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涼的鐵屑。
死寂。
絕對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在封閉的空間里撞來撞去,顯得格外突兀和孤立無援。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極其輕微的刮擦聲響起。嗒。嗒。嗒。
莊紫娟的心臟驟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循著聲音,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扭過頭去。
幾步之外,一片濃重的陰影里,蹲踞著一個輪廓。幽綠的微光吝嗇地勾勒出它大致的形狀——一只鳥。一只體型異常龐大的烏鴉。它光滑如黑曜石般的羽毛幾乎吸盡了周圍所有可憐的光線,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剪影。唯有那雙眼睛。那是兩粒凝固的、燃燒的猩紅炭火,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感,只有一種穿透骨髓的審視和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冰冷。
“醒了?”一個聲音響起。那絕非鳥類的鳴叫,而是冰冷的、毫無起伏的金屬摩擦聲,像生銹的鐵片在相互刮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銳利的棱角,直接刺入她的耳膜,在她混亂的顱腔內激起尖銳的回響。
莊紫娟的喉嚨像被砂紙堵住,她張了張嘴,只發出一聲嘶啞的抽氣。
烏鴉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偏了偏,那雙猩紅的眼珠在幽暗的光線下似乎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程紫山,”那個金屬摩擦音清晰地吐出這個名字,“快死了。”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莊紫娟腦海中的迷霧!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緊接著是失控的狂跳,撞擊著胸腔,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鈍痛。程紫山!對!程紫山!那個名字帶來的碎片感更加強烈了——一張模糊卻無比親切的臉龐,一個溫暖的懷抱,還有……還有某種沉甸甸的、刻骨銘心的責任!她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只剩下恐慌和這個名字?
“他在哪?”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不堪,“他怎么了?”
烏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它只是用它那雙猩紅的眼珠,一瞬不瞬地鎖住她,像兩把冰冷的錐子,試圖刺入她靈魂最深處。“只有我,”那冰冷的金屬摩擦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一絲詭異的誘惑,“知道他在哪。只有我,能救他。”
猩紅的眼珠如同兩顆凝固的血滴,在幽暗的空間里散發著不祥的光澤。莊紫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目光下凝固了。救程紫山……這個念頭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瞬間壓倒了所有的不安和疑惑。
“帶我去!”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嘶啞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雙腿卻像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沉重得抬不起來。眩暈感再次洶涌襲來,眼前旋轉的灰色墻壁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漩渦。
烏鴉無聲地展開翅膀。那并非真正的飛翔動作,更像一個儀式性的姿態。它從棲身的陰影中滑出,落在地上,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一條幽深的通道口。通道兩側的金屬墻壁同樣在緩慢旋轉,構成一個不斷延伸、扭曲的幾何隧道,消失在未知的黑暗深處。烏鴉側過頭,猩紅的眼珠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依舊,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催促。
莊紫娟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刺痛對抗著身體的麻木和眩暈。她扶著冰冷的、微微顫動的墻壁,踉蹌著站起來。每邁出一步,腳下旋轉的地面都像是活的陷阱,試圖將她甩向某個未知的角落。她強迫自己跟上前面那個漆黑、無聲移動的身影。
烏鴉的步子不大,卻異常平穩,仿佛這詭異旋轉的空間對它毫無影響。它引著她深入迷宮。通道并非筆直,而是在不斷地分岔、轉彎。有時是陡峭的斜坡向上,有時又是令人心悸的陡坡向下。方向感早已徹底崩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著前方那個移動的黑色輪廓,如同迷途的羔羊跟隨唯一的牧者——盡管這牧者散發著地獄般的氣息。
墻壁在旋轉。腳下的地面也在旋轉。視野里的一切都在永不停歇地緩慢旋轉。起初,莊紫娟還能清晰地記得“程紫山”這個名字帶來的灼痛感,記得那個模糊卻溫暖的臉龐輪廓,記得那種必須去救他的、沉甸甸的責任。但漸漸地,隨著腳步在這無休止的旋轉中機械地邁動,隨著視野里永遠重復的冰冷金屬和幽綠微光,某種東西開始松動、剝落。
一個分岔口。烏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左邊那條更狹窄、光線更暗的通道。莊紫娟跟進去,一股更濃重的陳腐氣息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想:“程紫山怕黑……”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卻像水底的泡泡,迅速破碎、消散。程紫山……怕黑?為什么她會這么想?那個人……是誰?
她試圖抓住那個模糊的面容,但它卻像流沙一樣從指縫中溜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