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掉雙腿髕骨,古時便有這等堪稱殘忍的刑罰,因其挖去髕骨,故稱臏刑。楊阜此時便是如此切骨般的痛楚。邁入修行一途中人,比之尋常百姓乃至武人,大都心性極為堅韌。可正因心性過人,忍痛的能耐奇大,擱在常人身上早就昏將過去的失骨劇痛,修士神智卻更為清醒,于是痛楚如浪潮奔涌襲來,遏止不住。
楊阜此刻再也無半分悠然之意,冷汗順發絲如泉涌出,一身衣衫盡被汗水打濕,狼狽至極。
可令他更為驚懼的還在后頭。剛才街上金鐵交錯碰擊聲停下,他便已然知曉長街戰局已定,痛楚之中仍抱有些許期盼。不為其他,只因那老者的修為,隱隱已然觸及了靈犀之上。
靈犀之上乃是踏杳。
一如踏杳,大半天下將是舉目無敵。
可他等到那位回返之人,并非修為卓絕的老仆,而是方才一劍剜掉他雙膝髕骨的吳霜。
“前輩何不給我個痛快。”楊阜痛得雙眸豎起,盯住閑庭信步而來的吳霜。
吳霜未搭茬,竟是將坐在廊橋中的楊阜無視,徑自登上高臺,其下埋伏的百八黑甲,紋絲未動。
“好手段。”見到章慶歸復平靜的面色,吳霜面皮上掠過一絲譏諷。江湖上混跡多年,興許不精于計謀算計,可這江湖經驗卻足夠老道,怎會看不出眼前這幼狐的心思。
黑甲遲遲不動,必然是章慶刻意囑咐,意在示好。兩者并無血仇,若是有一方舍棄世家少爺的架子,令部下不予攔阻,說不好仍可賓主盡歡,井水不犯河水。
天下哪里有傻到平白無故與一國宰相結仇的仙人,就算有,吳霜亦應當不在此列。
章慶此刻便是有如此念頭,既然黑甲阻攔不住,此間上策,倒不如主動示好。
“前輩英姿,實在令在下欽佩。如今天已放晴,我這還有些未動的酒菜,何不共飲一杯。”章慶起身行禮,雙手穩當地打開食盒,將其中尚溫的酒菜擺放齊全,親自斟酒一杯,遞給吳霜。
此時吳霜正靠在高臺邊緣的欄桿上,似笑非笑看著眼前公子,似乎并不打算接過這杯酒水。“酒的確不錯,倘若沒猜錯,此酒應當名為朔暑。”嗅到酒香,這位暢快出劍的胖掌柜似是有些意動,懶散說道。青霜劍鳴顫,自行回轉至劍鞘中,不再追隨吳霜左右。
“正是朔暑,前輩著實是此道中人,只可惜我酒量稀松平常,若是要陪前輩盡興,恐怕今兒個就得醉倒在此。”章慶如是說道,端酒雙手卻一直未有放下的意思。
“得了,莫要在我這賣弄你那套把戲。走天下那會功夫,誰不曉得我吳霜軟硬不吃”話雖如此,吳霜還是接過那杯朔暑,仰頭一飲而盡。章慶心口大石,終是向上提了提,雖說依舊懸于心肝之上,可相比方才好了太多。旁人不知,可他卻心知肚明,吳霜的殺意究竟何其凌厲刺骨。方才吳霜緩緩登臺時,僅僅那柄青雀般浮動的飛劍,劍尖指向他的次數便有六次,每每指向章慶,后者的眼皮就隨之跳動,不多不少,亦是六次。
直到吳霜收劍歸鞘,且飲盡杯中物,如芒在背的章公子才放心不少,緊隨前者,亦是仰頭將酒水灌下。
章慶爽朗一笑,“想來家父亦好杯中物,也就是他如今未在此地,不然若是知曉您在此小住,估摸著非要親至與您舉杯共飲。多年之后,采仙灘定能多出一樁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