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春樓牌匾極舊,城中其余酒樓大都是以金漆描覆牌匾大字,不出數月就得重刷一回,故而顯得金漆層層疊覆,毫無漏處。再者書匾人大都筆力雄厚,皆是鐵劃銀勾,十分耐端詳,所以單單從牌匾上瞧,眺春樓與其余酒樓相比,當真是落在極下乘。
繞是少年并未在學堂中待足時日,大抵也能瞧出大概,牌匾上這仨字,實在叫人不敢恭維。當初周先生親口講過,行書一事講究個運筆勻稱,不僅筆畫刀勾處下筆得控穩力道,且字間空隙需要大抵一致,尤其牌匾對聯,每字大小長短,亦不可高低錯落。
而眺春樓這塊老舊牌匾,似乎已是將數個忌諱盡數占了個全:春字居中,卻比前后兩字都要高出數根指頭,三字寫得顫顫巍巍,恰似風中老燭,極敗品相。
興許正是因地角偏僻,加之這塊橫豎兩看均屬下品的破落牌匾,這眺春樓的名頭,才鮮有人知曉。
不過少年打進門之后,樓內擺設的確讓他吃了一驚。
從外頭酒樓正門看去,這酒樓并不算寬敞,甚至從門頭來看,內里地界有些緊湊,斷然算不上什么能容賓客百人的大店,可一進酒樓,撩開二層布簾,方知里頭極為寬敞。
僅一層樓中,便搭有足足丈長短,離地四尺開外的戲臺,當中懸滿紅綢,前后場以木屏相隔,花槍令旗綴滿場后,數套華服懸于場下,端的是令人眼花繚亂。
戲臺下有數十張桌椅,方才少年匆匆一瞥之下,未能分出桌椅以何木制成,卻還是覺察到桌椅邊上纏有無數云紋,極為雅致。
桌上除卻茶盞茶壺,還擺設可好些團扇,不曉得是何處的講究,只是團扇大多齊整,似乎許久都未挪過地方。
二層則是中空,可坐下飲酒的地界,只有貼著墻邊四周的一圈木廊,分放數十張座兒,供人飲酒用飯。如此布置,大抵是為二層食客能端詳一層樓的戲臺,順帶圍繞四周欄桿叫好望景,故而才將當中留出大片空來。桌凳皆是上乘之品,即便外頭雨水都有些溫熱,而桌凳仍是沁涼,光是坐下將雙臂擱在桌上,都令人好生舒坦。
而最令少年眼中一亮的,便是在二層窗欞外頭,有這么塊略微翹起的玉板,此刻恰值天降雨水,清澈流水打玉板上顫顫而下,再沿玉板直通到二層欄桿處邊上,順根紅繩而下,正好淌到一只水缸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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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板接雨,泠泠而鳴,清雨流線,更是別有滋味。
的確極為不凡。云仲答得倒是簡略,不過韓席瞅著少年只顧朝四周觀瞧,心中也是有數。倘若前頭少年所言非虛,那這回前來眺春樓,恐怕在少年眼里,這便是頂天的地界了。
“幸虧唐老弟有事在身,不然在這等雅致所在耍起酒瘋,那才是真糟蹋了這大好酒樓。”韓席朝少年擠擠眼,兩人不約而同大笑。
此刻戲臺上并無一人,樓下不過只有兩三位須發花白的老者,時不時自行續茶,似乎像是上場戲才畢,唱曲兒的角兒退至后場歇息,一時間酒樓極為寂靜,只剩那三兩位老者低聲交談與倒茶聲。這等情形之下,云仲與韓席上樓的踢踏之聲自然清晰可辨,于是正在柜臺后打盹的跑堂揉揉睡眼,這才起身行至二人面前溫吞道,“苦了二位客官冒雨來此,此行甭管喝茶用飯,盡管招呼我便是。”言罷便朝柜臺后身的木牌一指,靜候兩人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