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休要動怒,你我吵了多少年,不還是各執一詞,從來沒有能談到一塊去的時候,你許多不入流下的三濫舉動,用就用了,老夫不也
是置若罔聞年歲漸長,莫要因一句玩笑氣壞了身子。”
虛影還是那副神色,可無形間語氣漸漸放緩不少,像是真有些擔心老漢大動肝火,一氣之下生出病灶來。
畢竟當下的老漢雖說看似身子硬朗,可真要是病倒,距撒手人寰也就不遠了。
就好像一盞多年不續油的燈火,現如今火苗依舊穩固,雖然有些晃蕩,但仍能在漆黑夜色里,予人以一寸寬窄的明朗火光,令人在孤身之中尋影作伴。
一旦被窗欞外的北風吹拂,老油燈能否撐住,那便只能看老天爺意愿如何。壽數對于凡間之人,那便是天地給予的燈油,萬一再無燈油可添,縱使極境,也不可令無根之火長明。
虛影說罷,并不再去看老漢,而是把雙眸挪開,看向窗欞外水渠旁一棵古柳,卻見柳葉如刀,將秋風割得亂晃不已。
像極了眼前的倔強老漢,著實叫人糟心。
“老夫也不瞞你,其實你若真身死道消,將來我出游歸返,瞧見這么個空空落落的祠堂,還確實怪無趣的。”
半晌過后,虛影才淡淡吐出這么一句來。
“我是人心。”瞧見虛影并無收回金團茶的意思,老漢也將怒氣散開些,依舊冷著臉說道,“凡胎在世上存留過久,怎么都有些說不過去,什么叫尋仙訪道,什么叫長生,什么叫亙古長存與天同壽,老漢我我一概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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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祠堂里頭,居于上頭的祖宗排位,共有兩枚,一枚乃是欽水鎮初祖水青鈞,一枚乃是初祖發妻。”祠堂門房之中,唯有一張舊得出奇的太師椅,除此之外再無桌椅,老漢四下掃視一圈,只好坐在不足六尺的床榻上,緩緩朝虛影開口。
老漢的確是極老,腹背有些佝僂,足足同虛影差出一頭多高,就連床榻都比尋常床榻差了一截。
“如今那位水青鈞依舊存留世間,牌位形同虛設,而那發妻墳丘上頭的花草,枯榮又生,生又枯榮,如今已更迭不知多少輩。就連從東諸島攜來的天缺奇石制成的石碑,都已然被千百歲月斬得斑駁淋漓,碑文上頭的姓氏名諱都已然模糊不清。”
老人娓娓道來,虛影閉口不語。
“大仙人,我想問問你,物換星移,如今您可還記得發妻面目名諱”
曾有天下文壇魁首中年喪妻,于二人故居處立新柳一棵,春秋數度,再回故居處,卻見柳樹隱天蔽日,亭亭如玉。
而當初那塊天缺奇石乃是從天外而來,刀劈斧剁難落下絲毫印痕,末了還是水君親自出手,憑高絕修為,以雙指于奇石之上刻字十五六,才最終將碑立起。
而如今就連當初刀斧難傷的奇石,亦是在如水年月當中轉為斑駁。
足足多半晌,外頭日光傾斜,虛影才低垂雙目開口,“雖時隔浩浩江年,時時惦念,怎能忘卻。”
這話不假,水君一生從未納妾,自發妻過世后,更未有續弦,存世不知多少年月,依舊如此。
一貫喜好在水君出言過后,針諷幾句的老漢,此刻顯然也沒了成心調笑的心思,如同老柳樹皮的枯瘦面孔,有凄涼神色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