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聲鷓鴣啼,引得少年驚坐起。
到底還是少年人,深秋已有冬寒意味的時節,最是干冷,哪怕爐火依舊畢畢剝剝燃得正旺,掌心仍因周遭寒氣變得越發痛癢。畢竟是深可見骨的數道傷痕,就連少年也不記不清,自個兒在爐中究竟遭了何等的大罪,才能將老繭纏繞的一雙硬掌,剜成如此一番模樣。
師兄隨身帶的藥粉雖好,可覆于傷處,痛楚卻比之前還要深上兩分,其中如鐵杵砸膿一般的鈍痛,絲絲縷縷纏繞不絕,更是令半夢半醒之中的云仲始終難以入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幾聲鷓鴣凄啼,竟是令少年坐起身來,再也難以入眠。
少年吃力的坐起身來,似乎白日爐火之中那番苦楚滋味,并未因劍成爐熄而緩和半點,反而在睡夢之中,仍舊有點點炙熱冰涼纏繞靈臺,始終難以消除半點。
苦楚難忍,即便是想潛心行氣,估摸著也只是奢求而已,入眠都是難如登天,何況欲要安神行氣。百般不耐過后,少年只好小心翼翼披上衣衫,隨后借月色看向不遠處師兄床榻,見后者并未有動靜,這才緩緩下床,漫步離屋。
既然是無事可做,睡也不得修行亦不成,云仲只得外出走走,尋思著最不濟也能叫外頭颯颯秋風將一對手掌凍麻,得來一時半會的消停,若是能抵住外頭寒風,更是可盤膝行氣,勉強也算一舉兩得。
欽水鎮畢竟屬頤章偏中部,秋日比起上齊還是要暖和些許,云仲記憶中的家鄉小鎮,地處上齊西北,往常待到這等時節,早就是一副隆冬景象,雖未曾有大雪降下,但白日里倘若余下一攤水,到后半夜總能凍出不少成棱冰花,薄薄一層懸于水中。
每逢這時節,鎮中那條小河便冷清下來,原因是平日里體格再棒的后生,也不敢下水遭這一回凍,于是紛紛在家中老實起來,就同那些個臨近過冬的鳥雀蛇蛙一般,瑟縮在爐火旁,聽家中長輩講講老事,也還算不賴。
云仲倒是閑不住,總要在深秋時節晃晃河灘,雖說外頭冷清寒意十足,但敞開嘴喘喘清涼氣,總能使得終日天馬行空的腦瓜澄澈清涼許多,整個人都分外舒坦。
眨眼已是一年余。
少年緩步行到走廊盡處窗欞之下,忍著鈍痛,將雙掌伸展開來,置于流水似的月華之下,心思無端就平和數分。本就是酷愛閑散的人兒,整日修行熬練劍術行氣,雖是心向往之,但總覺整日忙碌得緊,好容易得來些閑暇光景,心弦一松,登時便覺身心皆弛,自在得很。
從來欽水鎮已有近乎一旬,可少年似乎仍對這處處流水的鎮子有些陌生,終日皆是在房中修行,推演劍招,竟是連向窗外張望一事,都推遲到如今,少年自嘲笑笑,將雙掌攤開,望向窗外燈火盡熄的宅邸。
唯余月色朗朗,上下一白,就連燈火之下泛起青橘波紋的青石道,亦是鍍上層流白,瑩瑩滅滅,如若青葉撒鹽,大雪無塵。
不知是誰人家中漢子踹落被褥,引得身旁婆娘罵聲頓起,于寂靜街道之中傳出甚遠,竟引得屋檐之上的鷓鴣鳥雀啼鳴,慵慵懶懶換了處歇腳地界,踏上屋瓦。
萬籟俱寂之中,時而有鳥雀撲翅聲,亦是大如鐘磬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