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漸過,許多百姓都是將燈籠爆竹收起,擱置到窖中庫房干凈通風的地界,待到來年再使,畢竟是銀錢所購,總不能平白糟蹋;南公山腳下村落更不例外,年關本就僅有幾家能點得起爆竹,更顯得越發稀罕些。
學堂雖說已然開門迎生,可的確沒幾家百姓肯將兒女送去,于村落中人來看,學那些個文章本就無望及第,倒不如勤懇出力,或學些糊口營生賺得些許錢財,日后娶妻育子,也無需太費周章。即便是趙梓陽親自下山,同林裕山交代了一番,命白虎幫幫眾閑來無事,多勸勸鄉鄰送兒入學,亦是收效甚微。
而那位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便宜先生,壓根對此事不上心,盡管學堂雖寥寥幾人,依舊授業不停,不出十幾日,便從尋常用字,講到了錦繡文章,乃至六經三義,皆盡傳與學堂中那幾位懵懂小子,只是究竟聽懂與否,誰也不曉得。
只是村落當中,書聲瑯瑯。
“打來南公山教書,便從未與財主相見,也不愿自行上山叨擾,卻是在下有些失理,此番兄臺下山,不知有何指點見教”打眼一瞧便是宿醉還未清醒的男子搖搖晃晃,接過來訪之人手中的茶團,慵慵懶懶泡上壺茶水,隨意開口。
雖說這位半點也無先生做派的男子舉止放蕩,但沖茶手法,相當有講究,動作輕緩平和,流暢自如。
“還能有甚事,我若非說要親眼瞧瞧先生本事究竟如何,那便有失禮輕眼之嫌,要說只是下山同先生見上一面,久仰大名,則過于生分,況且先生的名頭,我這山中閑人的確未曾聽聞過,就無需硬裝熟絡了。”來人笑笑,嗅嗅茶香,又是添上一句,“且不談其他,兄臺的茶道功夫,確實高明得很,起碼比我強上許多。”
男子也不拘謹,自行與來人相對而坐,聞言微微一笑,使兩指盤住茶盞,輕聲開口道,“要說這茶道功夫,兄臺可當真是抬舉在下了,其實喝來喝去,不過是泡起數枚葉片附庸風雅罷了。佛門有講謂之萬物有靈,若要按這說法,所飲不過尋常葉片的泡澡湯而已,歷代文人墨客將本來如此簡單的舉止轉為繁瑣,自討無趣,何以稱之為道。”
“甚善,”來人起身將茶湯斟上,不由得生出些笑意,“早年間我離山而去,本尋思著在市井之中開間茶樓,聽聽往來學識高妙者高談闊論,國事也好,文情也罷,總能聽著些妙語趣聞。不過到頭來,還是將茶樓開成了茶館,聽聽往來漢子埋怨雇主小氣,看看出力的漢子仰頭將一碗茶水灌入喉中,剎得渾身汗漿,扯起衣衫罵上兩句燥熱天景,僅此而已。”
“勞漢口臟,不過卻比聽無用書生紙上談兵,順耳太多。”來人學著市井漢子的模樣,仰頭灌下一盞茶湯,甚為豪邁。
男子也跟著灌下一口暖茶,長出口氣,似是這陣茶香將宿醉滋味也清去多半,隨即正色道,“茶是不賴,給我這疲懶人喝,過于破費,兄臺不妨敞開說話,繞來繞去,聽著就累。”
“這話說的通透。”重新斟上一盞茶,來人也不急,“不知先生,究竟從何處而來”
“中州夏松的一處小地方,說出來怕兄臺不曉得。”男子坦然一笑。
“夏松可是好地界,”來人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珍饈玉食一般,舔舔嘴道,“城道陽關,酒謂杜陵,夏松二絕,樣樣拿到天下去,都算上是盛名赫赫。說起杜陵滋味,不知兄臺可曾品過有年頭的杜陵酒,傳聞說是以幾十味尋常糧米釀就,用料至簡,可因釀酒術法驚人,酒漿醇厚如羹,當真是天下絕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