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安眠,少年只得由打包裹中取出筆墨,鋪展開來,且以茶壺鎮紙,揮筆隨意,寫上百來字。
窗欞之外當空皓月,已然近圓,中秋拜月,距今亦不過三兩日時辰,每每念起家書如何寫就,云仲都是有些不知從何處落筆,故而每寫幾十,便又搖頭換上張宣紙,重新使茶壺壓住,許久也未曾寫出張貼合心意的家書。
自家那位老爹,幼時離家過于久些,也唯有年關附近才可還家小住月余,便又是匆匆而去,不論少年如何想來,幼時總覺生疏之意,直到走過幾趟江湖,知悉天下各家,家家自有愁事,才知曉為父不易。可苦于雖說平時極好閑談,但每逢寫就家書時,總有些笨嘴拙舌難書心意,于是心頭煩悶,更是江潮騰起。
三更時節,客棧除卻守夜小二處,已然無零星燈火,街外寒秋,也終是尋著空隙,隨夜色緩緩流去萬家當中,唯有遠處更夫敲梆聲,聲聲震夜。
少年擱置下筆墨,捻滅燈火,自行躡手躡腳翻出窗外,索性坐到二層樓屋檐處,獨自往天上月看去。
這月模樣,小時已窺過許多回,仰仗明朗月色翻書觀瞧豪俠話本,更是不知已然積攢過多少日,只是如今距那座有頹圮土墻的無名小鎮,相隔萬里之遙,才隱約覺察到那位才氣早顯,后來卻是半官半隱的凄苦文人口中的佳節更思親,何其貼人心意。
“小師叔難得有雅興,后輩也不好不陪同。”窸窣聲響,溫瑜難得身著黑裳,也是由打屋中翻出,只是因少有如此舉動,身手略微拙些,險些踩落屋瓦。
“這時辰仍不歇息,明日如何修行。”云仲笑笑,將那枚瓦片輕輕挪回原處,頗有些歉意,“大抵是方才出屋時鬧騰出許多動靜,攪擾溫姑娘安睡,卻只是心亂如麻,這才不得已出外透氣。”
溫瑜側過臉來,頗有些好奇,“小師叔也有憂心事瞧著師叔在山間的時辰,的確是修行入癡,大抵天底下所在意的唯有一柄劍而已,再者時常同一眾師叔打趣,如何都不像是心思深沉的主兒。”
少年淺淺一笑,躺到屋瓦之上,好在白日里天光還算晴朗,故而瓦片亦是叫日頭曬得滾燙,雖天色已晚,但仍舊不覺冷涼,抬眼見漫天星斗,燦燦如揮豆懸河,心境亦是緩和許多。
“所謂師叔,不過是空名,論年紀仍舊還未及冠,總要到強說愁的年紀,其實眼前愁事,比起那位葉門主,如今愁云,似乎并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溫瑜前日便聽聞少年講說,才知那位白發門主,原本便是有中意之人,可惜分別日久,相逢無期,一時亦是感嘆,“生來總有事不順意,相比葉門主,世人多數的確還不算苦楚;小師叔雖被那秋湖與虛丹所困,可到底還是有虛丹可用,日后若能破開三境,虛丹便可圓潤自如,比起江湖中那些位仍舊不曾邁入修行道的失意之人,氣運實在好過太多。”
云仲點頭,“倒也的確如此,我倒從未覺得自個兒福氣缺稀,本就是小鎮中一個不好讀書的閑散小兒,如今能憑虛丹喚出劍氣,已是潑天運道,自然不應當有愁緒生出。但沒奈何這股肝火來勢奇快,似乎就連行書幾行,略微不稱心如意,心頭都是憋悶至極,一時半會憑心性壓制,怕是事倍功半,全然不能疏。”
溫瑜嘆氣,瞧見少年始終微屈眉頭,抿抿唇齒,頗有些關切,“師叔如若近來無心修行,不妨歇息幾日,適得其反,修行亦是無果,何苦要去強行抵住胸中火氣,如此一來,反而卻是落在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