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之中另一位漢子,當真并無古怪”云仲皺眉,卻是想起那漢子鄙夷神情,與無忌舉動,著實猜不出個所以,況且眼下依舊身負秋湖翻騰所攜痛楚,自然難以仔細尋思。
凌滕器聳聳肩頭,遞來一壺酒,縱使不難瞧出少年眉頭緊鎖,多半是已飲過許多,但橫豎還是把酒壺推將到云仲眼前,斜眼睨道:“真以為老夫還是當初四境的修為,能兩眼看穿天下人的深淺,如今不過是得過且過一條老狗,蜷縮到京城偏遠處做些生意,就連這窺探旁人境界的能耐,都已是跌落到不足二境高低,哪能看得明白。”
云仲啞然,默默抓起酒壺,抬到嘴邊蕭索笑笑,“同是天涯淪落人,前輩比起我,還要凄慘些。”
凌滕器毫不留情,哼哼兩聲,“老子起碼真正見過天地,雖隔著一層窗戶紙,但到底是嗅著美人出浴時屋舍當中幽香滋味,即便是不曾憑手觸之,但到底并非那般未經樂事的雛兒,哪里像你這小子,唯能在書卷畫冊當中,窺探些許風光,有賊心沒賊膽。”
老者這番比喻極妙,云仲尋思片刻,到底是聽出其中意味,無言笑笑,卻真個洗去心頭許多煩憂。
天下之大,何人年少時不曾想過自個兒要做那獨一無二,恨不得占住天下一石才氣,莫說贈與他人兩斗,將天底下最為意氣勃發,聽來便壯懷激烈的大事盡數加到自己身上,那才算是所謂春風得意。
雄心盡吞天下海潮,壯念滿摘穹上日月,可到頭來能如意者,古來無幾人,落在老者口中,則是變為有賊心沒賊膽,倒也貼切。
城外十里崖畔,最為偏僻的地界,多說也不過是十幾戶人家,皆是欲要在京城混個錢財不愁,卻出于氣運本事不足,退居此地的貧苦人家,莫說過往商賈行人不知,就連京城當中專司查清京城與周遭住戶人家數目的官吏,都是早已忘卻此地尚有十來處破敗茅廬,向來無人探訪。
龐清風由懷中拿出尚且溫熱的一整塊松墨與幾十張上好宣紙,仔仔細細鋪到破爛纏網的木桌上頭,咬咬牙關點起燈火,又是抽出那枚前兩天逃賬客爺所送的毛筆,猶豫足足一盞茶時候,才緩緩落筆。
年輕人畫工絕非精妙一列,倒是猶如稚童那般,筆墨歪歪扭扭,卻是不曾畫起心心念念的那位紅衣女子,而是先畫出一座小樓,樓臺頗高,其中炭火畢畢剝剝,旺盛得緊,且有點心果盤,未曾點上眉目的丫鬟侍女,穿梭其中。
窗外春風依舊添冷,窗內春風也依舊冷冷清清,本是四面透風的破茅廬,今夜又是叫得理不饒人的長風卷去屋頭數重茅草,年輕人畫畢,甩甩凍僵兩手,呵去兩口熱氣,又是抄起筆墨,重新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