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就連顏賈清都是瞧得皺眉,遠遠相隔幾丈,都能聽聞少年牙關緊咬時的聲響,面皮更是猙獰扭曲,時常竟然有哀慟意味,渾身戰栗,惶恐摸索兩下肋腹,額角當中冷汗如注,分明是已無多少神智,哪怕顏賈清上前,少年只是抬頭看過一眼,卻壓根不像是瞧見了顏賈清,目中神采早已消逝得一干二凈,空洞呆愣。好幾日顏賈清難得醒個大早,前去湖心送酒,叫云仲這等詭異眼色瞧得通體生寒,如雨點落地似起了渾身疙瘩,連忙將酒壇換好,便是撐船離去,暗自嘀咕說這小子怕不是疼得魔怔,不過旋即搖搖頭,還是并未阻止渾身顫抖的少年,哆哆嗦嗦抱起那枚蛇蘭,狠狠啃上兩口。
修道路難,人人皆知,除卻枯燥苦修,明心定意之外,尚且要遭受不少皮肉之苦,刮骨痛楚,曾有前人閉關時節念頭不通,誤入歧途,待到出關的時節,自個兒抓得渾身上下無半處好肉,最是惹人怖懼,這等厄難。天資高妙者尚且如此,何況是云仲這等本就無福踏入修行的凄苦人,但于顏賈清看來,與其待到少年踏至高境,再受這等殺人誅心苦楚,倒不如趁年少時節心性未定,先嘗無人可嘗之苦,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仔細想來,那小子其實也不過十五六歲數,離及冠年月,還差著不少年頭,人家仙家之中的修行弟子,終日只需憑天資修行即可,最多不過受個風吹日曬的苦頭,或是外出歷練時節遇上深山老林當中隱匿的大妖,但終究是有師門當靠山,可云小子卻是不一樣,有些苦頭就算吳霜有心相助,也要自己消受,旁人哪里能前來分擔丁點。”
第五日天色未明時,顏賈清便蹲到湖岸邊上,手肘撐膝,兩掌托腮,神情糾結望向湖心小舟,眼見得云仲似乎又是驚醒,顫抖摸向周身,發覺并未有恙,搬過一壇酒水,仰頭猛然灌下,而后湖面波紋再起。
湖面無風,那水波不過因少年腹中劇痛,渾身戰栗。
寧泉安就恭恭敬敬站在顏賈清身后,垂手而立,運起目力,望見湖上被折騰得渾身抖動的少年,從頭到尾咬緊牙關,不曾有半點悲鳴哀嚎,眼神略微縮了縮。
“這大概是云小子此生,為數不多替自己爭來的福分,自從入修行以來,這小子似乎就沒遇上什么順風順水的好事,天地有運勢一說,多行善事福報自來,但別忘還有句話,喚作雷打真孝子,財發狠心人,麻
繩專挑細處斷,惡運專挑苦命人。”顏賈清淡淡道來,似乎很有些失望,依舊不瞬看向湖水波紋,“早年間我聽過很多尋常百姓議論仙家中事,大多是嫉修行人命好,倘若是自個兒也有那般天資,八成已然是開山作祖,攪動天下風云,一步邁出九國皆震。”
“至于為何如此說,吹牛又不花錢,放屁也不花錢。”
“真要有人吃上這等苦頭,莫說是壓制住慘嚎,恐怕如今連一頭撞死到岸邊的心思都有,隨意挑出次厄難,擱到我身上,都未必能挨得住,可哪怕是如此拼命,云小子到如今都不曾摸著三境,反而是跌落修行道,能不能再度爬將回去,誰都心中沒底。”
寧泉安點頭,亦是嘆氣看向湖心。
如今將神智尋回,寧泉安亦是心思通明,鄉間人心善,但終歸時常要說兩句玩笑話,并未有太多惡意,卻總有人要取笑兩聲癲子,似乎唯有那位相當和善的少年,多年來不曾取笑過自個兒,而是一本正經同自己講過,有不曾想通的事,就差那么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