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出于愧疚還是無顏,自從將自家閨女送入那處百瓊樓后,漢子一直也不曾寄去封書信,終日除卻醉酒,便是前去那幾位鄉紳所擺的牌局當中,近乎是日日都要倒貼許多銀錢,可分明是輸了許多銀錢,漢子反倒覺得心中能略微好受些,就好像那些輸去的銀錢,向來不是自個兒親手接過,也并非是自個兒親手將閨女送到那百瓊樓中。
窮鄉僻壤,易生疾癥,自然是要惹出許多亂子來,束手無策,有心無力。
少年又是撇過已然滿面赤紅的漢子,輕輕嘆氣一聲,“但縱使有萬般理由,我還是很看不起你。”
一直強撐到如今的漢子終究是認不得這句聽來輕描淡寫的言語,周身顫抖,猛然舉起雙拳朝少年面門上砸去,力道之大,似乎這些年來從未糟踐過自個兒體魄,但偏偏是被云仲抬手攔下,眉宇神情不曾變幻。
“存世多年,照理說你也理應很是精明才對,今日我能同你提及此事,且不告而來,多半是對于此事心中有數,大抵便是想要伸手管上一管,這一拳倘若我當真挨得瓷實,只怕你唯有等到垂垂老矣,才能瞧見自個兒心心念念的閨女。”淡然甩開漢子拳頭,少年仍是無波無瀾,拍打干凈雙掌浮塵,自顧自笑道,“也對,本就是那等能舍得兒女換銀錢的主兒,同你講這些,對牛彈琴,反倒不如不說。”
二人前后行于村落當中,卻是恰好遇上位瞧面相很是有些尖嘴猴腮,面頰生有枚指腹大小黑痣的婦人,臂彎挎有枚極舊竹籃,大抵是由打近處小集當中還家,多半是那竹籃當中幾尾還不足一指長短的魚兒不曾賣將出去,故而神色陰沉得很,才瞧見漢子與那位少年前后邁步朝村落西處走去,便是笑吟吟湊上前來,同那漢子攀談。
起初倒是奉承,言說漢子這身衣裳,單瞧料子便是奇好,自個兒多年前出嫁時節,怕是也比不得這身衣裳,不過旋即言語當中便是針諷多將起來,旁敲側擊指桑罵槐,說是漢子命生得極好,大抵是祖墳落在村東風水極好,墳頭冒青煙,才養出這么位還未出閣便能賺得千兩銀錢的姑娘來,沒準如今便是身在那八方街中的百瓊樓享清福,可是比起這些尋常布衣百姓,活得更是像個人。
旋即便是問起那位少年究竟是從何而來,瞧著面生,剛要攀談兩句,發覺少年那身黑衣相當平常,便自然是淡了心思,又是信口扯上幾句不著邊際言語,針刺了漢子一番,而后才是心滿意足離去。
漢子很是有些垂頭喪氣,攥緊雙拳,卻是有力無處使,可一旁少年卻是盯著農婦背影許久,平淡道來,“別看是拐彎抹角,話里有話,但我倒覺得,這位大娘,像是打心眼里便很是羨慕兄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