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蒯眉眼低垂一瞬,旋即又是歸復平淡。
切磋前頭說上幾句廢話,歷來是江湖內外常有的事,一來既然是過招,所施手段就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倘如是對招前頭說出兩句威能了得的話語,將旁人心念動搖一二,哪怕這等小把戲終究是不入流,也可添得一線優。故而無論眼前少年究竟是揣著何等心思,朱蒯心念也不過是猶如微風過垂柳,堪堪搖動一瞬便已是平定,擺開雙掌木訥答來。
“貧寒家中兒郎,瞧不著書卷,只得是走江湖習武,本來就與尋常江湖人,并無多少分別,僥幸褪去那身腐皮,如今像個人樣罷了。”
“我消息并不靈通,除外出飲酒之外,許久也未必外出逛上一逛,說來慚愧,半載時日,這一條街之中的人都未必認齊全,但也曾經聽人說起過幾樁瑣碎事,大多是茶余飯后,同友人近鄰閑逛時言語,不巧被在下聽到耳中。”不知為何,云仲微微蹙眉,將手腕黃繩運力系緊,旋即才是抬頭繼續道來,“聽說百瓊樓中很多女子,家境也是奇差,與你我相仿,甚至尚且不及,也是苦命人。”
“百瓊樓繡衣華貴,珍饈可值萬千錢,僅是替那些位挑嘴女子烹佳肴飯食的,便是有不下十幾位,能前去百瓊樓中謀生,依我看來,是這些位女子的福分,更是其家中人福分。”
朱蒯不為所動,雙拳架起,單掌在前,單拳藏后,分明是不愿多言。
“可畢竟還是有許多人不愿享這份所謂榮華富貴,聽人說,如是家中不曾突逢厄難,許多女子寧肯是終生于村落當中織衣教子,都是不樂意前來此處地界,憑清白替百瓊樓掙得無數銀兩。”少年終于也是擺開個稀松平常的架勢,雙拳并不探前,而橫于腰間,一眼便能瞧出取的乃是守勢,“兄臺身在百瓊樓,理所當然比在下懂得這門行當,縱是四季錦衣玉食,到頭來所賺得銀錢,可否能抽出其中一成來更莫說待到人老珠黃離去時,這等地界又何嘗會感念這些年功勞,多半是舊宅孤身,半生凄凄慘慘孤苦無依。”
朱蒯自然知曉,故而也不愿多言,瞧得少年如今取守勢,當即便是止住言語,提過口渾厚氣,一步邁出,單掌奔面門。
原本就是信手開
碑裂石的力道,而今放得手腳,勢頭更添兇頑暴戾,院落微風,遠遜掌勁,攜起枯枝碎葉,劈面而來,縱使是少年憑腳步錯開身形,隨后單拳緊跟力道用老的一掌,緊跟著又是湊上前來。
朱蒯最擅貼身廝斗,原本運拳掌時,臂長者生來便占優,可朱蒯卻是走過許多年江湖,早就曉得自個兒這等身形,最擅貼近斗狠,腳步更是老辣,頻頻相逼,避之不得迎之不敵,自是要被五短身形身手卻是靈便的朱蒯牢牢壓到下風去,難有丁點喘息空閑,故而這身貼衣拳掌的章法,最是難纏。故而即便江湖有言拳怕少壯,多年來朱蒯也是不曾吃癟,除卻眼前這少年,并無甚敗績,最為不濟時節,不過是和局。
而云仲接連兩三手章法,皆是固守,連同漢子接連兩手空門大開,亦是視若無睹,只將雙拳橫到前胸,雙足錯開,穩穩抵住漢子譬如猛虎出柙那般剛猛拳掌,雨打浮萍,卻只是渾身晃蕩,并不現出絲毫頹勢。而越是如此,朱蒯周身氣勢愈足,便如是江潮涌岸時節,一線潮疊一線潮,力道來勢重重而起,無前無滯,硬生生打退少年步,雙袖滿盈,兜盡院中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