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越是修為高強者,必是走動人間時候,極擅隱去渾身內氣,不單單是受五絕掣肘的吳霜,甚至大多修行有成的修行中人,往往每到一處,皆是要將自個兒蹤跡隱去,愈是境界高明,抹去蹤跡的本事,便愈發出神入化,內氣盡數收斂到身內,半點不外泄,又何況是李抱魚這等身居五境的大高手。故而即使云仲刻意取巧,借來李福順手頭,由其師父李抱魚親贈的符箓,捉住其中一線氣機,使碧空游引路,苦露沿途追去,才是有這么個借勢的說法。
“苦露雖是裹我一身內氣而去,但卻絕不可說,能憑這般微末內氣,一路穿云海越山澗,行至大元,而倘如是運氣好,當真能到地方,那也照舊添不上什么用途,而我家師父師兄,幾乎盡在北煙大澤處,相比于道首前輩,就是我那位大半個師祖,距離此地稍近些,總歸是背債太多,也不差這一回,厚著臉皮討要點內氣,使其得來幾份四境五境的助力,沒準就當真能替溫瑜做些事。”
“是不是也覺得,在下有那么點可憐,分明家徒四壁,北風卷去茅屋頂上三重茅草,凍得涕淚長流,還總惦記著幫襯別人。”
自嘲過后,步映清卻并沒點頭,而是略微晃晃臻首,瞇起本就相當好看,且愈發清朗的眼眸來,掩口輕笑。
“你曉得,我在那方灃城里,被那山童強行攝入當中,渾渾噩噩,算算時間竟不知身在灃城內折騰過多少年,始終不覺有異,更休說自己醒轉,今日賣花,明日舍柳,倒是連那等事都做過,想來仍是面皮發羞。”
云仲扭頭,愕然望著這位初見時節冷硬至極,更不曉人間事的姑娘,總覺得這番話不該是從其口中說出,反而更像是山野精怪附身,才有的這般綿軟飄絮似,嬌媚溫弱的語調,分明聽著遠比步映清尋常時出言更為順耳,女兒家嬌憨柔弱意濃,此時卻是令云仲背后發涼,不著痕跡向一旁挪了挪身形。
步映清沒去理會云仲動靜,而是孤身對篝火,伸出雙手取暖,一邊講起當初身在灃城虛境內的種種紛亂事,竟不下沉浸其中十世百世,總歸是萬般苦頭,或見識過,或是自己真切嘗過,總覺得分明不曾見過重泉之下陰曹地府,判官小鬼撥皮抽筋剔骨割舌,但僅一座灃城里種種慘狀,明暗勾當,卻總是令人遍體生寒,誤以為墮入森羅典獄。
人間詭譎多顯,陰曹未必陰森。
“曾記得當年居上三城時,幾乎每日,都有穿甲佩刀的家丁模樣武夫,從外城挾來些貧苦人家的姑娘,有些姿色,身段甚好的那些,自由城內位高權重之人享樂,倘如是不入這些位每日窮極奢靡,將民脂民膏吞進腹中的位高權重者的眼,大多都隨手賞給家丁下人,然而下人數目甚多,往往是遍體鱗傷,渾身挑不出半塊好肉,即使是姑娘凄苦哀嚎,傷藥自是不舍得多給,畢竟在這些位高門大戶,甚至一群看門犬的眼中,下三城的人,本就與牲畜無甚差別。”
在說起這等事時,步映清雙頰依舊是掛著游蕩不消的笑意,在云仲看來,瞧不出一絲一毫的怒意或是凄婉,只是輕聲慢語,事不關己一般。
“能僥幸受糟蹋而未曾身死的,大多是要扔到那等風月場中,憑個相當賤的價錢,于暗無天日所在熬到人老珠黃,仍是得不來自由二字,殘花敗柳,大抵老無所依餓死街頭,乃是常事。倘如未曾受得住那般非人摧殘殞命,就隨意找處地界,燒毀面皮磨碎骨肉,喂給高門家中飼喂的犬狼獸屬,尸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