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眼角,但凡有一線值得以歡愉二字形容,全然不至于凄苦無依,仿若冬時昏鴉,立在枝頭,東奔西走,食不果腹,因而未必就能將忍饑受凍,無家可歸盡數歸結到生來無能,或是不曾拼命奔生計上。
任人有千百種才能盡加一身,奈何眼前寒冬臘月,并不單單是一人之力足能扭轉乾坤。
黃叢郡內斷然不是足有半數人游手好閑,終日無所事事,尤喜斗鷹犬散家業,方落得到眼下這般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場面,反而是那等腹無點墨胸無大志者,往往生在殷實富貴人家,要么便是疏于管教的大員之后,要么便是雄踞一方,早年間同世家朝堂皆攀上些干系的高門公子,終日催五花馬過街,甚至屢次三番沖撞百姓,大多也是不了了之。
起碼上齊明面上頭法度森然林立,于鬧事策馬沖撞行人至傷至死,需得要償還不少銀錢,倘如是傷人性命,需有牢獄之災。
近八九成的黃叢郡內百姓,皆是住于南端,而饑腸轆轆者居多,即使是趁年紀正好有膀子氣力,如不想遠走他鄉討取個生路,而是留在黃叢郡的,哪怕將一身血肉累得消瘦去一半,仍然是免不得個家徒四壁,年關時手頭并無甚散碎銀錢的下場。起碼當年黃叢郡忽然之間一夜名揚上齊人間過后,府邸宅院寸土寸金,經通曉此事且每每都能先行得來消息的達官顯貴或是一方巨賈三番五次搬弄價錢過后,黃叢郡內即使是當年頗有家資的鄉紳富家翁,同樣是被這一來二去之間,忽悠光了大半銀錢。
便時常聽有人言,黃叢郡樹大招風,惹來上齊耍錢的賊,不偷不搶不盜不劫,卻是徹徹底底的不愿給人留半分活路。
也許便是旁人玩鬧休憩之間的功夫,祖上家業就已然被那等龐然大物視為囊中之物,本來無甚仇怨,卻恨不得敲骨吸髓,連祖宅老屋門楣都不肯留,盡數斂到自個兒囊中,美其名曰,生財有道,德配其位。而至于黃叢郡南境遍地哀嚎民不聊生,見過衣不蔽體渾身破爛的百姓,則是紛紛憑繡帕掩口,絲毫不愿遮掩厭惡。
甚至連步映清這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修行的世外修行人,都曾聽過黃叢郡大名,起先跟隨云仲入黃叢郡時,當真是有些歡欣雀躍意味,畢竟雖說是心性城府與日俱增,也隨動輒死斗,更顯得知曉進退,比起生來性情跳脫,靈臺不染塵跡的道童李福順更為觸類旁通,但終歸是年紀尚淺,如今得知黃叢郡這般景致,一時啞然。
云仲則向來不愿同旁人直言不諱,尤其近來修為雖是落下一層臺階,但自打從重陽境內走馬觀花而歸后,心境倒是圓滿不少,悄然之間收起往日那等有意無意的垂暮氣,可近來兩日卻偏偏帶這二人自南而北,沿黃從郡自貧而富走過這么一遭,并不提點什么道理道義,任由兩人親眼見過。
到此時天公臺上一戰,才是凸顯出其險象環生。
不單單是云仲境界倒退,道童步映清眼下同樣是家徒四壁,固然是生死之間搏殺歷練,對于修行大有裨益,更可夯實境界根基,然而一來是虧空內氣,而來則是神魂疲憊不堪,皆需緩緩調養,畢竟擺在明面上頭,當夜天公臺敵手的境界手段,并不在三人之下,如不是險象環生間云仲自重陽境內歸返,攜念頭通達之間悟出玄橋苦露這么兩劍,八成天公臺一戰,三人未必便可全身而退。
但既然是三人皆受重創,需時日緩緩調養,卻是給云仲可乘之機,曉得這小道童家底殷實,再者說老道李抱魚許久也不見動甚肝火,自然知曉這位能稱上半個師祖,神通廣大的老道人,怕是對自己個兒相當放心,也就心安理得受住住這等料想中的贊許,毫無半點包袱,成天敲道童竹杠,衣食住行,皆是拿道童李福順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