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未曾察覺的情況下,他腦海深處的記憶中,自己年少時在師父敦促下耐心地盯著懸虱、鍛煉視微如著的技巧,一次次引弓搭箭、射落飛雁的日常用功,導引真元灌注弓身、箭矢的快慢變化細節;
青年時參與春狩、與諸多同輩修行者競技爭鋒、步步領先的緊張與激動,首次以箭誅敵、箭矢洞穿對手頭顱的弓弦震動感、悵惘若失之意;
乃至中年時修為有成、晉入七境搬山之后,他獨創“刺金烏”、“驚弦月”等箭技時的種種感悟與經驗,以神意鎖定目標、一箭穿云破空、遙遙追殺十數里、將敵朝宗師釘死在山崖上的驚艷戰績;
竟都開始一點點變得模糊了起來,如沙堡在潮水般的力量沖擊下,漸漸崩塌。
就好像,這些原本屬于他一個人的珍貴記憶,正在被某種不可知、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強行地從他的靈魂中抽離、剝奪,轉而封存入另一個遙不可及的陌生世界。
又仿佛是,他其實從未真正掌握過高深的箭技,更不曾射出那驚艷絕倫的一箭,方才那仿佛足以洞穿虛空、令天地失色的恐怖攻勢,只是他臆想中的幻覺。
這種詭異至極的體驗,令這名楚人箭師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起來。
以至于他都沒有注意到,一根淡青色的纖細劍草,已不知何時,從他的眉心處鉆了進去,在他的識海中迅速生根發芽,長出了一片片鋒銳無匹的草葉。
“噗嗤——”一聲輕響,這名楚人箭師的七竅之中,同時噴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線,他的身軀猛地一顫,眼中神采迅速黯淡消逝,仰天便倒,當場從高處跌落了下去,濺起了一地塵埃。
同一時間,塔樓上那名原本神色悲苦慘然的農夫,臉上亦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他遙遙伸出的手掌握緊,又松開,如此反復數次,體內原本流轉不息、仿佛與天地合一的綿綿劍意,竟是變得斷續艱澀起來。
“亂叢生?”
作為楚地老一輩“凄風苦雨青藤亂”四大宗師的一員,苦雨道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擁有七境上品的修為,純以功行而論,其實比青衫箭師要強出許多,因而勉強抵抗了更長時間,才受到“劍冢”領域的影響。
但饒是如此,他也同樣感覺到了自己苦修多年的春雨劍意,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流逝,過往種種修行經驗、戰斗記憶變得模糊,就連思維反應的速度,都大大下降,有了幾分老態龍鐘的遲鈍。
而順著這種冥冥之中的劍意共鳴聯系,一株似乎被專門篩選培養出來,針對性克制自己的虛幻“劍草”,則已悄然在他的識海深處扎下了根,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蔓延開來,就要將他苦修多年的劍心、神意,徹底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