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陵的連綿起伏的重重宅邸,華貴而幽深的院落里,一間清雅的書房內,名貴的花梨木書架上,密密麻麻的陳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典冊,有些看上去雖然破舊,但卻都是極其名貴的孤本珍品。
書桌上不見任何的紙筆,唯有一冊攤開的《秦楚盟誓考》,一盆白色蘭花。
驪陵君指腹摩挲著青瓷茶盞,茶渣在盞底皴出枯山水的紋路。
呂思澈垂手立在五步開外的透雕夔紋門框邊,這個距離既能顯出恭敬,又不至于讓主子覺出壓迫——自楚宮事變后,質子府里的規矩便越發微妙了。
燭火將雙方的影子抻長投在滿墻書架上,那些記載著楚地風物的竹簡在陰影里沉默著,像列隊等候檢閱的士兵。
“殿下真要借秦刃斬楚纛?”
這名幕僚的目光再三掃過那枚隱于君上衣袖之癥隱約顯露出幾分輪廊的璽印,終是忍不住發聲,腰間佩玉隨著不安的踱步輕輕顫響,如同他未出口的詰問。
驪陵君忽然攥緊案角。
青筋在蒼白手背暴起如虬枝,指節抵著楚王印匣的棱角,疼痛讓他想起今晨元武指尖點在肩胛時,那縷鉆進經脈的蝕骨寒意。
窗外巡夜侍衛的皮靴聲恰好碾過青石磚縫,碾碎了書案上那盆素心蘭的淡淡幽香。
“元武陛下胸有丘壑。”
驪陵君突然轉身,織金廣袖帶起的風卷滅了兩盞纏枝吊燈,驟暗的光影中傳來玉磬般的清冷嗓音:“既以楚王璽相托,何愁風雨如晦?”
“思澈啊……”驪陵君忽然拖長流子,兩指捏起案頭白玉鎮紙把玩,溫潤光澤映得他鬢角新染的烏色愈發突兀:“你這院里的蘭花,為何總開不出紅色?”
呂思澈喉結微動:“許是……水土不宜。”
“水土?”驪陵君嗤笑一聲,鎮紙重重磕在紫檀木案幾上。
他忽然起身踱到博古架前,指尖劃過那些蒙塵的竹簡:“本王記得你家鄉在云夢澤?那里的水匪……”他隨手抽出一卷《楚南風物志》,書頁簌簌抖落細灰:“可還猖獗?”
“承蒙君上掛懷,自三年前……”
“啪!”
竹簡墜地的清響截斷未盡之言。
驪陵君背對著他解開束發玉冠,垂落的黑發里赫然藏著幾縷斑白:“明日派人去城南驛館,把九江郡來的樂師接進府,讓他奏曲《楚些》。”
呂思澈袖中手指驀地蜷緊。這名樂師是半年前安插的暗樁,專司打探往來商旅消息。此刻若貿然動用這枚棋子,無異于自斷耳目。
他垂首盯著地磚縫隙里半片枯葉——那是昨日從楚地快馬送來的洞庭秋色:“君上,此時調人恐惹元武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