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材鋪的老吳從停靈柩的夾墻轉出來,手里拎著半壺冷酒。他袖口磨破的棉絮沾著朱砂,乍看像凝固的血痂:“前日那人從秘庫支取三百顆海鮫珠,全送進了鄭袖宮里的掌事嬤嬤腰囊。”
“終究是沒法放在明面上來,只能以‘呂家祖庫’的名義周轉使用,還得心翼翼避人耳目。”
夜策冷用指尖蘸著酒水在桌面畫符,漣漪般的青光將聲息鎖在方寸之間:“不過,呂思澈既知秘庫所在,何不暗中轉移?”
“姑娘當那質子府是菜市口不成?”
老吳抖開卷泛黃的帛書,密密麻麻的紅圈標著府內各院,宛如毒蛛盤踞,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光是他臥房外的灑掃婆子,就有三個是宮中派來的諜探。”
“上月呂家二子往城南書肆送批舊典,隔日就被正武司的劍師給截了,搜檢夾帶——是查禁書,實則是想著探咱們的底。”他指了指了那標著七枚醒目紅點的位置,冷笑混著紙灰飄散:“鄭袖這婆娘連尿壺都要塞進眼線。”
“何止是眼線。“
老吳的媳婦端著漆盤從后廚轉出來,盤里擺著兩碗浮著蔥花的素面:“年初他府上的賬房支錢修葺祖墳,剛出銀庫就被李相的干兒子克削盤剝,截了足足五成——是抵什么‘市舶稅’。”
夜策冷的目光瞥過老吳媳婦袖口磨破的針腳,這婦人白日里給大戶人家漿洗衣裳,夜里幫著刨棺材板,指節粗得能碾碎核桃:“三百顆鮫珠換鄭袖半句夸贊,倒像他驪陵君會做的事。”
“秘庫還剩多少?”張十五忽然抬頭,陰陽雙劍在竹筐里發出蜂鳴。
“約莫四成金銀、玉珠尚在,三箱古劍譜仍封存。”老吳蘸著酒水在石板上寫數,字跡被穿堂風吹得揉皺,恰如他們支離破碎的籌謀:“當然,大部分早就運送至楚境了——這是已知的部分。”
張十五又往火盆里丟了把錫箔元寶:“聽那些長陵舊門閥的生意遍布各朝,以至于呂家滅時,元武的軍隊馬車絡繹不絕的往外連運了五,才將呂家府邸里有價值的東西全部搬空,這是不是真的?”
老吳點零頭,緩緩道:“呂家府邸里的家私,只不過是呂家真正財富的十數分之一,剩下的大部分,卻進了元武、鄭袖的私人口袋,好在尚有一些被林軍師未雨綢繆,提前給隱藏了下來,作了劍藏儲備。”
“呂家祖庫分三窟——明面上是長陵銀莊的三十七間地窖,暗地里另有些埋進了西山陵冢,最后一部分則藏入了云夢澤中某個廢棄的烽燧臺下,十六道連環機括開啟時,青銅門上的蟠螭紋會吸食月華化作碧色流光。”
“上月我去城南亂葬崗起棺,正好看見李相家的狗腿子在挖三號假冢——那蠢貨刨出老夫二十年前埋的鑄鐵冥器,還真當得了呂家金餅——倒是替真庫擋了災。”
“至于呂思澈那子,則是更早些年就在楚境發展聊巴山暗線,呂家主脈被滅,他這個遠方的分支便被林軍師啟用,隨驪陵君一起入秦,逐漸成了我們在長陵最重要的耳目。”
老吳媳婦補充道:“林軍師遺留下來的指令:當驪陵君越發淪為元武、鄭袖的棋子之際,我們也能從對方流露的痕跡,反向揣摩出‘棋手’們的心思謀劃——唯知敵虛實者,進退方有余地。”
“到底,不過是見仇人勢大難擋,要在外面套層幌子。”老吳看了她一眼,卻嘆了口氣:“想當年,巴山劍場何等風光,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
后院忽然卷進陣陰風,紙馬竹骨發出咯吱響動,窗外的燈火倏地飄動,將“呂記棺木”的招牌照得忽明忽暗,如沐幽霧。
張十五袖中飛出根銀白絲線,卷住檐角垂下的招魂幡布,幡布上“往生極樂”四個字正對著供桌缺角的香爐,翻卷之間,露出個儒雅卻落魄的身影。
正是白日里在南市裝瞎的算命先生,手中抓著筒竹簽,口中喃喃自語:“沒想到,‘無弦琴’竟跟那‘靈犀玉符’這般相像,都是應用了……”
夜策冷卻沒去看他,而是側耳凝聽著遠處的瓦片輕響,從衣袖中抖落出了四幅栩栩如生的畫像:“十二個……徐福煉的影衛符,帶雷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