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中段,丁寧放下心中對趙青莫名消失不見、無有訊息遺留的焦慮,略一駐足,身姿站定,摸了摸衣袋中冷冰冰的靈犀玉符,平靜地將目光投向峽外——長陵的方向。今日晴好得出奇。
天空被洗練得碧藍通透,纖塵不染,仿佛一整塊凝固的巨大藍琉璃。
往日里霧鎖煙罩的長陵,此刻在薄冷的日光下,輪廓清晰地鋪陳在天穹盡頭,像一副巨大而沉默的青灰色浮雕,愈發顯得恢弘冷峻,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壓。
峽風送來細微的、被距離拉得細碎的聲浪。隱約的人聲,并非鳥雀的自然喧囂,而是人的語言,帶著情緒,高低起伏,凝聚不散。
聲音的方向,正對著山下白羊洞宗門核心區域,那片依著主峰坡勢而建的、連綿的飛檐斗拱。
字字句句如同冰粒,擊打在空曠的山峽巖壁間,碎成更尖銳的回響。
“……諸位教習,此非我等有意為難!”
一個年輕的聲音拔得極高,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刻意煽動起來的激憤,正是蘇秦,白羊洞如今風頭正勁的二師兄,丁寧早已熟悉此人的風格與算計。
“正武司調度,我等身為大秦子民,不敢不從!然則,凡事總需講個章法,論個公平!推廣大道,利國利民,蘇秦雖年少位卑,豈有不知”
“然則白羊洞乃我等同門立身修行之地!非市井鬧集!非官驛游園!”
“今日可任販夫走卒穿行,明日又將如何道院緊鄰山門,人聲鼎沸,擾人清凈,靈氣日薄一日,教習們分身乏術……長此以往,我派根基何在傳承精髓何存”
“怕是要被這沸沸揚揚的塵埃俗務——生生磨散了神、消盡了魂!”
“失了魂的精舍洞府,與破壁荒廟何異”
丁寧面無表情,目光沉靜地投向聲音來處——約摸數十丈外的一片較為開闊的石坪,那里已聚集了不少白羊洞弟子。
蘇秦站在人群前方,身姿挺拔,面龐因激動而微微泛紅,正對著兩名面色尷尬的中年教習慷慨陳詞,將后者用言語死死壓制。
“讓我等弟子拋下清修時課,放棄打坐鍛煉,去給那些連‘氣海’為何物都懵懂無知的販夫走卒講課還要像苦役般,聽憑工造司的調遣驅使”
蘇秦的聲音愈發激昂,目光如電,掃過周圍越來越多聚攏過來的白羊洞學生。
那些年輕的面孔上,困惑、不滿、被煽動起的憤懣,清晰可見。“這難道不是對修行之道最大的褻瀆對諸位歷經層層嚴苛遴選、千辛萬苦才叩開山門資格的莫大侮辱”
他猛地向前一步,幾乎逼到那兩名教習的鼻尖,聲音陡然下沉,卻更具穿透力,字字如刀:
“更遑論,竟允那些泥腿子踏足我白羊洞秘地!翻閱、抄錄我派典籍——哪怕只是些粗淺入門功夫,那也是先輩心血所系!”
“難道要我派的功訣、劍經,如同那街邊攤位上的咸菜一般,任人隨意翻撿糟賤嗎!”
說到這里,蘇秦手臂猛地一揮,直指山門方向,指尖似乎都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看看!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
丁寧的目光,順著蘇秦那飽含憤慨與煽動性的指尖,投向山門方向。
白羊洞那古樸肅穆的青石界碑以內,尚能維持最后的清冷,碑石之外,景象確已是大不同往昔,儼然成了一個喧囂的外來者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