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黎獨自站著,一時腦中空茫茫的,不知該如何接受這樣一段預言。他總隱隱約約覺得,那多活的幾日,決計不是徒然的。那父親在第五日晚上得以與幼子相見一面,交待了身后之事,方才瞑目,仿佛――那支持著他一直未死的,正是這心中懸掛未竟之事。若是如此,那么――沈鳳鳴一定也有心中所懸吧他此前已醒過好幾個夜晚,可幾乎什么都沒說――他又在等著誰呢
心念思索恍惚間,忽聽大門外面有人叱道“不用你管”先前宋曉進來之后,錢老并未將門封死,外面那聲音一落,便有腳步聲長驅直入。他便待往里透過鏡子去看,卻聽君黎倏然驚起,道“是秋葵”
那一聲冷叱正是秋葵的聲音――她怎么來了前幾日凌厲叫人帶話過去,大意是讓蘇扶風先送她先回臨安養傷的。可她竟這么快就到了淮陽,算起來――她應是立刻就跟來的了。
君黎往門口迎過去。――如果,沈鳳鳴真有垂死等待的人,也許就是她吧他與她的醒寐交相而錯,即便他倒下前的最后一晚是與她在一起,卻也未能與她當面有過任何對話。他已將她指為云夢教的傳人,他――會不會也如數百年前的那個等待幼子的父親一般,掙扎至斯,只為給自己的傳人留下些什么消息
秋葵已經在門內現身,那巨大的黑色琴匣背在身上,顯得她此刻依然虛弱的身體愈發消瘦飄搖。蘇扶風也陪她同來了――可秋葵似乎并不對蘇扶風稍加辭色,因為,適才被她叱了那句“不用你管”的,也正是蘇扶風。
――那日三支之會上,蘇扶風冤了秋葵與沈鳳鳴合謀在先。她雖不是惡意,可秋葵素來容不下半點為人屈枉之事,對蘇扶風便嫌隙難釋,自也不會待她以禮。她本就我行我素,聽那傳話的少年說君黎徑直先渡江去淮陽了,二話不說收拾起東西便要走。蘇扶風要制住受傷的秋葵雖然不難,可秋葵的執拗絕非制住她的身體便可壓制,到得后來,連單疾泉都不得不勸蘇扶風從了她的心意。
蘇扶風原亦掛念凌厲,見秋葵執意啟程,心道不如與她同行去了淮陽,路中照顧也罷。原期單疾泉帶了無意、刺刺等可助一臂之力,哪料單疾泉卻先告了辭要先回青龍谷。其實那小村落離徽州青龍谷已不足一日的路程,若要單疾泉不回谷反而再往淮北跋涉,也的確沒什么道理。摩失見狀亦說要先回臨安,蘇扶風為免路上同行更要花心思提防,也便只有放他自去。
秋葵著意將二十五弦琴與十四弦琴都放入了琴匣。“七方”難再重現,如今這樣,已是舊琴最大程度的完整了,可也正因為此,這個琴匣比她舊日里習慣背負的還更沉重。她脊上之傷還新,痛得連站立都難,蘇扶風欲待替她背這琴匣,可固執如秋葵又哪里屑得她的好意,愈要幫她,她愈是不肯示弱,蘇扶風只能看她咬著牙,硬是負著上了路。
幸好,單疾泉等將腳力好的兩匹馬兒留了下來,比步行跋涉便減去許多辛苦。秋葵知道淮陽黑竹總舵的所在,一路上半句話也不曾與蘇扶風說,就連停下來吃飯或是歇宿,也只顧自己,仿佛蘇扶風并不存在。
蘇扶風只能苦笑。好在她還不討厭秋葵這樣的性格。在她眼里,一個女孩兒,若是驕傲些,也未必是壞事。秋葵固然有些過于較真,可正因為此,她也必是個正直的姑娘,為此,蘇扶風甚至有些欣賞她,一路跟在她的身后,也并不十分生氣。
也只有在秋葵不管不顧便要踏入這總舵大門時,蘇扶風才伸手攔阻,怕門內機關未消,或會傷人,哪料反得了她一句呵叱。她有些哭笑不得,趨近注意到好像有人出入不久,機簧并未開啟,便不再說話。
錢老聽見秋葵的名字,早已向她看了好幾眼,只見她容貌雖美,可神情冷冷的,思及沈鳳鳴便是因她之故才至如今這般,心中便深為不喜,暗自哼了一聲,只向蘇扶風敘好。大概也只有君黎能讓秋葵的神色軟下幾分。他上前將她琴匣解下,秋葵總算沒有再拒絕,不過脊背上忽然松快,疼痛與疲累反而數倍地發散開來,她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咬了牙得君黎扶了,才能一瘸一拐地到廊前稍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