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尼應道“厚土庵如今庭院破落,門庭荒蕪,道長是來得晚了。”
“愿聞其詳”
中年女尼向那后輩弟子吩咐幾句,遣她去了,方向君黎作出延請的手勢,道“道長可隨貧尼在庵中一游,容貧尼慢慢道來。”
君黎正想去往后庵之地,只恐不便,如今自是正中下懷,當下道了謝。與那女尼攀談之下,得知她法號是為明覺。問起這厚土庵為何獨自坐落于人跡罕至之地,明覺便道這庵廟位置雖然頗不顯眼,但初興于百多年前時,嶺上也曾大肆砍伐繁樹、開辟場面,黃土高墻,十分氣派的。自然,這些事她也未親見,只是幼時常聽庵里長輩講起“此地距離府城算不得太遠,往返不過半日多些光景,彼時周圍村落眾多,道路亦所便利,厚土庵原有前后三個大殿,香火盛絕。但時移世易,也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清波門前曾出過兩件行刺血案――原本習慣自清波門出城而來的香客,便轉而往錢塘門、武林門出城,去往西北一面寺廟進香。幾十年來,那一面山間寺廟漸趨繁盛,而這泥人嶺、厚土庵,竟寂寥起來了。而此間更曾有偷盜佛雕、殿堂垮塌之類事故,雖然報了官,杭州府也動了些人調查補救,可自從杭州府一夜之間成了國之都城――天道更替,再沒有人顧得及一座舊庵還有在建的佛事了。”
君黎點點頭。他猜想,尼庵之修行處事比之僧寺往往越發內斂,當此時節也不聲張掙扎,任憑舊的已去,新的卻并不來,只有道路漸荒、人跡漸罕――建庵時種下的新竹已然長大,砍伐后長出的新枝越發繁茂,將那寸寸老去的土墻竟也這般遮蓋起來,兀自藏進了泥人嶺的深山之中了。
耐得住空寂留下在此的比丘尼,倒還樂見清凈。不過,青燈古佛、出世自修也擋不得年月蹉跎――見證過厚土庵之興的女尼逐已圓寂,后輩卻少,次第至今,凈慧、明覺,已是在此庵年歲最長者了。以明覺所言,凈慧是偶過此地,喜愛這鬧中取靜,便留了下來,落發出家,明覺卻是自小就在此,算來都已三十余年。可便算是她們二人,也從未見過此處原本的天王前殿是個什么樣子,而后殿――那始終徒有外殼的空蕩殿堂這許多年來唯一的用場竟也便是給這周遭并不多的鄉民人家用作白事停尸的中轉暫留之地,兼法事之所而已。
厚土庵依山而建,行走間地勢漸高,不過君黎隨明覺往里走了半晌,依舊只見到了方才那個晚輩小尼在往返搬運些雜物。明覺已道今日庵中其實只剩了四個女僧,除了凈慧師太與她,還有方才那個小輩如真之外,另還有個明字輩師妹在整理經文書卷,故此怠慢了招待。依照輩分,庵里自是以凈慧為尊,但凈慧每年都要在外云游一段時日,大部分庵中事務其實也交由明覺來處置,究竟人少力薄,偌大庵廟漸漸也無以為繼,此次凈慧回來,更不知什么原因提及或許不能再留在厚土庵,為眾尼修行便利,便與北邊同為凈土宗的法清院談了容留掛單,幾人不幾日便要轉投過去。
君黎當然猜測得出,凈慧師太要離了厚土庵,多半與她在洞庭時應承沈鳳鳴重回云夢、領帶闌珊一支有關。只是明覺談及此事,面色不免有些黯然,顯見對這個師伯仍是頗有依賴。他不好多言,沉默片刻,忽見已到了庵廟后墻――那后墻已十分殘破,只能勉強分辨出原有一道小門供出入,墻根處很有些被水淹漬過的痕跡。門外依舊是紫竹環繞,但因山勢此地忽陡,高聳的竹枝顯得有些傾斜,不少甚至彎了下來,仿佛無可奈何的錚錚傘骨擎開了翠蓬,虛遠地覆在庵廟的北端。
竹間斜過了一道小溪,此非豐水時節,是以細細緩緩的,恍若世事之變都與它無關一般,映著殘墻老竹,淀著泥土枯葉,濕潤潤明亮亮的。不過料想到了雨季,終也不免大水奔騰,暴雨摧山,土石崩塌,才令得后墻成了如此慘淡光景。
“原來的后殿是不是因山石滾落損毀的”他問道。
明覺點點頭,“聽聞是如此,庵里自來有訓,落雨時節,便少往后庵行走,我們廬舍庵堂也都多設于前面。不過我在此三十多年了,倒一次也沒碰見過山石滾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