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早在君黎說起要與凈慧師太提個“故人”時,就已猜知他是想把葉之曇的事情告訴她。此事原屬應該,畢竟葉之曇昔年不告而別,對闌珊派和眾弟子來說始終是個難解之痛。果然只見凈慧、賀攖聞聽面色頓然巨變,凈慧伸手來接那書箋,一貫穩重的手竟有那么幾分微微發顫。
她心中忽動了一動,低下頭去。她覺得,她仿佛從凈慧那張蒼老的面上,和那手指的輕顫中,看見了五十年前的、年輕時的她那個將“大師哥”崇敬如神的女子。那個女子最終還是索然離開了闌珊,寂寞地歸于了佛門即便如此即便這樣沉默地過去了這么久,總還是有那么一個名字能輕易地證明那顆修禪已深、皈依無聲的心,依然有一寸屬于這個塵世。
只聽君黎道“當年令師兄葉之曇前輩鐘情于泠音門的杜若云前輩,可是后來兩下失散,他無從尋覓,寫下許多不曾寄出的書信,近日被我得到,也由是讓我得知了當年一段情由。書信我不便都帶來,這一件恰好交代了他后來所往,故此我便只將這一封帶來了。師太應該辨得出他的筆跡吧”
凈慧究竟修為深湛,讀著那書箋時,早已平靜下來,只是不曾說話。這一封信正是葉之曇告訴杜若云,他前日終于下了決心,已于一間道觀受冠登箓,自此出家,文末署著他給自己新起的道號“逢云子”。賀攖也一起看了,止不住嘆道“原來大師兄卻是出家做了道士道長方才說的淵源,莫非就是指”
君黎黯然道“若沒有逢云道長,想來也便不會有我君黎。我自初生周歲便得逢云道長照拂教益,奉為師尊,學道修業相伴二十余載不離左右,直至師父于去年仙游,這份淵源如何不深。”
賀攖聞聽“仙游”二字如受電亟,凈慧更是面如死灰,只將那一紙信箋反復看著,仿佛目光一離開了它,便如離開了那個紙上與心頭活著的大師哥,生生要被拉扯入這般不可逆轉的現實里。“師哥啊師哥,”她喃喃自語,“你我都是于這俗世尋不見了心之所依,半生出世,誓要離絕紅塵可原來縱如此也是僧道殊途、漸行漸遠而今更已分屬陰陽、天懸地隔了啊”
沈鳳鳴聽出了個大概,“你師父是闌珊的葉之曇”說話間看了眼秋葵的表情,“你也早知道了”
“那信是他師父寫給我師父,我如何不該知道。”秋葵低頭不看他。
“若我記得不錯,你們的師父好像都是去年過世的”
秋葵沒有說話。只見凈慧慢慢折好了信,道“不敢多有貪索,只懇道長能否就將這一封筆跡留給貧尼,作個與大師哥的念想”
君黎向秋葵看了眼,見她也點了點頭,便答應道“師太惠存。”
凈慧離席而起,合十要拜,君黎連忙起身“師太這是做什么。”一旁賀攖也行禮道“道長此番報信,解了我們師姊弟半生之惑,當受此拜。”
君黎還禮“二位前輩言重了。若從闌珊而論,我本應稱二位師叔才是,只是師父多年來從未與我提及半句闌珊派,當然也從未教授過半點闌珊之學,是以晚輩不敢妄自攀附,只敢說與云夢有此一段淵源而已。”一頓,又道,“若說有什么功勞,這一沓書信其實還是虧得鳳鳴發現,若是要謝,也該是謝他。”
“就是那個”沈鳳鳴方才恍然大悟,“你小子我雖然不認識你師父,但事關云夢,你也不該瞞著我吧你是不是怕這么一來,要成了我云夢教的小弟”
“那倒是扯平了。”君黎忍不住苦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