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的目光轉開,望向那池中搖曳得脆弱卻生硬的殘荷,半晌,似乎下定了決心,幽幽道“爹可曾作過令自己后悔的決定嗎”
她不待朱雀回答已接道“我記得是有的。”
“有,有很多。”朱雀承認。
“如果那些事情有辦法重來,你會不會作了不一樣的選擇”
朱雀搖頭。“世上沒有什么事情還能夠重來的。”
“我覺得有。”
“你覺得有”
秋葵點了點頭。她吸了口氣。“爹方才說得不錯,當初君黎南下梅州,生死未明,我卻死死堅持,不肯開口來求爹些什么。但那――那正是我這一生,到現在為止,最后悔的事情。我后悔我怎么沒有不顧一切跟他同去――自此,千山萬水,他在那頭生死艱險,我在這頭憂思難眠,而最后――”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要收盡自己這無限癡意,“我心里清楚,失去的永遠都失去了,可我一直不甘地在想,為什么過去的便不能重來,為什么時光永不可回退――在很長一段時日里,我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直到最近――”
她忽微微笑了一笑,“直到最近,我突然不想知道了。我只知現在,另有一個人也要遠行了,就如當日君黎要南下梅州一樣,明知危險也非去不可。雖然――他不是君黎,我亦無法回答得出他有多緊要,是不是比當日的君黎還緊要,可這難道不正是一次重來嗎――爹,你可能明白嗎,我忘不了那時怎樣獨自一人,一遍遍無望地猜測君黎的境遇――我已不想再有一次這么遙長的等待,我寧愿、與現在這個人同去,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只要與他共了生死,同了勝敗,也比再獨零零留下來好過一千一萬倍。”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朱雀“我這般心情,你可能明白還是你定要阻攔我,要我將同樣的痛苦再重復一次――十次――一百次”
朱雀看著她。她一貫清冷的面孔上,竟然帶了那么一絲陌生的、任性的快意。
有那么一剎,站在園口的君黎,心口也如被她那細細的琴弦忽忽穿透,浮動了一下。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從沒有真正面對與細想過她的那些心意,正如她從來未敢像此刻這樣認真、清楚地說出來。可便也就是在今時今日,這個剎那,他明白,那一切似有若無都真的了斷了――此刻的他與她各自心里裝著的,早都是另一個人了。
“當真難得。”朱雀已道,“這算是你的心里話了”
秋葵苦笑了一聲,寥寥落落地望著那一池弱水。“沈鳳鳴曾與我說,我若肯說出真心話來,我也就不是我了。我想了一想,他說的竟是不錯――有一些話,我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來的,現在也許只不過因為是在爹的面前。”
朱雀嘆了一聲,伸手攬過她,如天下間所有的父親攬住自己的女兒。“你肯將這顆心從君黎身上移走,我倒是高興得很。”他這話大概一半也是說給君黎聽,“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君黎的脾氣原與你不相合適,倒是沈鳳鳴――待你還不錯。只可惜你那時一心一意視他為仇敵,半句都聽不進去。”
秋葵聽得他口氣有點不對,掙扎出來,“爹怎么突然突然說起沈鳳鳴的好話來”
這般一抬頭,她忽然看見園口立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青衣,暗得幾乎融入了夜色里,可那身形熟悉得她不可能認錯。
“你你回來了”她心頭狠狠跳了幾挑,失聲道,“你什么時候在這里的”
“是我讓他在這里聽的。”朱雀接過話,下頜微微抬起,“你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