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他這一整天也確實將此事忘了。他已經打算晚上就宿在厚土堂,躺到了榻上,才從衣襟里摸到此帖,不覺怔了一怔。
就著離得有些遠的燈火微光,他將帖子展開仔細看了看。出乎意料的,聚會發起之人并非什么重臣貴胄,那姓名他甚至未聽說過,只自落款是國子監司業,說是設了個宴,邀了幾名太學之中的有學之士,大家一起趁著秋高,品蟹、賞菊、清談。
夏琰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朱雀在這禁城司的是守衛武職,跟那群讀書人何時曾同過路以他的身份,當然是不會屑得與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黃口學生閑扯些什么天南海北的,置之不理也就罷了,非要派了自己前去豈不是多此一舉
倒也能想通朱雀為何不肯將帖子給張庭或邵宣也――那兩個一個是殿前司首,一個是侍衛司首,都是十足十的武官,只有自己總算還是個略懂閑扯的道士出身。可是心頭仍不免氣短――雖然在過往的二十多年里,自己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跟著逢云在念書,可也是以方外閑人之心來念,眼中所注、心中所思,與這些國學士子定當有很大的不同,古籍經典也不過看得東鱗西爪,入了此席,多半也是插不下什么口的,去了又能怎樣
他心中煩惱,猶猶豫豫地將帖芯翻到了末頁。末頁上還有幾句,特地寫明了此次清談還邀請了“紹興六士”中的三人。“紹興六士”――夏琰從未聽說過這個稱法,猜想總是幾個在文人圈中有些名氣的士子,便往下讀了讀這赴會三人的名號。
第一個名字就令他吃了一驚山中居士――范致能。
范致能的名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夏琰幾年前就聽逢云提過此人,在徽州時,也聽人念過幾首他的詩,像“春風吹入江南陌,疊嶂雙峰如舊識”之類的句子,至今都還能脫口而出。入了禁城之后未久,他得知范致能升任吏部員外郎,也曾想過打個照面,不料隨后就出了夏錚那件事。待他從梅州回來,便不再聽說此人消息了――卻原來他便是“紹興六士”中的人物。
如此,是否值得明日一去他想了想,卻又哂笑了笑。我一不準備做官,二也不寫詩文。這般佼佼名士,縱然心中仰佩,卻也好像不到非見一面不可的地步。剩下兩人還排在范致能之后,想來也不會比他更值一見。
第二個名號果然不識見捐山人――孟微涼。
“見捐山人”――這四個字里總似有種被遺忘的自棄,又有種說不出的孤高自傲,大概是個文章寫得好,風評甚佳卻仕途不順之人。
朝中從來權臣當道,懷才不遇本也不奇。夏琰心下想著,再去看最后一個名字。
他忽一個骨碌坐了起來。屋內遠邊幾人剛躺下,叫他嚇了一跳,忙也都坐起。有識色快的望見他在看一折書紙,連忙起身將桌上那油燈端了近來,道“大哥,可有什么事么”
夏琰沒有回答。他只看見――湊近的燈火愈發清楚地照亮了最末一列的那個名字。
三試魁首――宋然。
宋然
若不曾記錯,黑竹執錄宋曉的大公子――也即宋客的長兄――便叫作宋然。可是――三試魁首那便應是個狀元及第,早該聲起名噪,怎么又仿佛寂寂無奇,連那秋扇見捐的孟微涼位置都比他占前
他搖搖頭。縱然當真是三試魁首,也沒有人會如此昭昭然地自稱,倘此宋然真是彼宋然,更該低調行事,豈會如此嘩眾取寵。
可是,心里卻來來回回縈了沈鳳鳴那句話――“執錄只能與你一人接頭,必不會讓其他人曉得他的身份。至于要如何接近你又不被旁人識破,我也猜不出,只能等他出現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