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琰明白,自己在此次執意的回俗改姓之中,的確從未仔細考慮過夏琝的心境。內城里、江湖上,都知道他和夏琝一直針鋒相對,坊間傳聞只會津津樂道于夏琝無論從哪一面來看都遠遠地輸給了他他還了俗,就堂而皇之地搶走了本來屬于夏琝的未婚妻;他改了姓,又堂而皇之地插手了本來屬于夏琝的夏家莊。雖然他從未想過針對夏琝,但于那個本就因那般身世陷于眾人指點嘲笑之下的舊日“夏大公子”來說,這又何止是雪上加霜,何止是落井下石,甚至帶了種太昭彰的譏諷、太鮮明的惡意。沒有人會去分辨背后的緣由真相、來龍去脈。沒有人會在意真正奪走夏琝所有的,本不是他。
他從沒有出面澄清過。他現在已不似以往那么在乎旁人如何解讀自己。可是此刻,他忽然省悟過來原來世人欺弱不欺惡,大多數人真正在心底不齒與嘲諷的,其實反不是“惡”的一方,而是那個落魄的輸者真正從此中承受了屈辱與痛苦的遠不是這個被看作了惡人的自己,而是那個被逼入絕境的夏琝。
換作我是他,我會怎樣他想不出來。他覺得自己該不會如夏琝這般他還從沒有對誰有過這樣的恨意。可是他也能明白他明白他一夕之間失去一切,從云端跌入泥淖的咬牙切齒。
如果見了他,我消與他解釋兩句。他這么想了一想。可是隨即又抹去了自己這個念頭。有些事即使從一開始就仔細考慮了,該要做的終是要做,解釋也無以改變結果世事從來都不能萬全,想來無論如何,他總是要一直恨我的了。倒不如也一直疏遠著,像以前那樣,見面如仇,說不定他心里反而更好受些任何人想必都更無法忍受旁人分明奪去了他的一切,令得他飽受屈辱,卻又忽然作出并無惡意的樣子來強要來共用一姓,稱兄道弟。
方自想得悵悵,夏琝已經走了進來。
夏琝或者,現在應該稱作田琝了。眾人都知他是太子府的人,俱起身拱手,笑稱“田大人來了。”
田琝心情似乎不錯,笑著抬手還禮,尤其是與司業、范致能和幾個禮部官員越發熟絡。身邊兩名禮部官員也已經起身招呼,夏琰坐得雖偏,田琝目光轉過時,終還是瞧見了他。
他面上微微一僵,眉心抽了抽,口中忽擠出一絲冷笑,大聲道“咦,司業大人,我還以為今日是士子雅聚,只請讀書人的,怎么怎么我好像看到禁城司防的武人也在這里”
在座不少是太學生,不認得夏琰,聞言便向他看。夏琰雖然形容溫和,不似粗野武輩,可是青衣束發,也的確與一眾文士的襕衫幞頭大有區別。本朝以來,重文輕武之風盛行,文官的地位比武官高出不少,文人也大多自認高出武人一截,這一下便交頭接耳起來。
夏琰站起身來,拱手向他作揖,語氣卻有意譏誚“田大人,上一次在青龍谷外,我記得與大人說過,待回了臨安,再與大人詳談,一直未有機緣,想不到今日得見,當真巧得很我這邊還有個空位,田大人若是不嫌棄”
他也知對方必定不會理會。果然田琝重重哼了一聲,快步走去范致能一邊的空位上坐下。那兩個位子眾人都料想是給孟微涼、宋然二人留的,是以無人去占,不過田琝既是太子府的人,司業也便不好說什么,只得圓場道“諸位,這一次廣發請帖,遍邀才俊,原也是為了濟濟同堂,大家更好談經抒見。那一位是大內朱大人府上的夏君黎大人,去年與諸位大人同聚內城,一齊論道過的,自有真知灼見,幾位親王對他都很是賞識,只是少與我們活動,就連下官今日也是頭一遭見面,互有怠慢,當真是下官的不是。”
田琝呵了一聲,“原來原來這位便是去年的君黎道長,恕我一時眼拙,道長換了一身行頭,我竟是認不出來了。也不知道長既然對玄學有那般深學鉆研,當日說起來頭頭是道的,怎么又撇了修行,來做俗人了這可不是口不對心陽奉陰違嘛”
夏琰還未開口,門外忽有一人笑道“已經這么熱鬧了,看來我們當真是來得遲了”
“孟學士、宋學士,二位叫我們好等”那司業如逢救星,連忙迎過去。樓口進來兩個人,都是三十出頭的模樣,一般的細白襕衫,中等身材。說話的那個臉色稍暗,顴骨微聳,顯得面容有些嶙瘦,就少了些書卷之氣,不過滿面笑意還是足以令他看起來神采奕奕,一進門便連連作揖,向那太學博士和范致能處迎去;他身側那個人相較起來就文氣不少,望見那一邊席上博士、范致能、田琝三人坐了,只留得了一個空位,便在門口稍稍駐了足。,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