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忽然這么安靜,靜得連“聽客”也覺到了變化。秋葵將笛音宛轉壓低,將高亢的“動”又變回了輕悠的“靜”,仿佛不愿打擾兩個人的沉思。
沈鳳鳴很喜歡這樣的靜。這樣的樂音之下,他才能慢慢尋找每一次一擊必中前的那點凝思。他此刻不擔心他的對手會以搶攻來打斷他,因為他知道,夏琰也需要這樣的靜。
夏琰殺過的人比沈鳳鳴少得多得多,可畢竟也不能叫新手了。他感受過“惡”的用法。他也感受過生死。他將手放在劍柄上,尋找著屬于自己的那點最“惡”的心境。他也不擔心他的對手會提早打斷他,因為他已在對方的眼神里看見了一樣的念頭。
沒有一場決斗會允許這樣的片刻的存在。但它真實存在了。
也沒有太久,兩個人從各自的沉思里抬起頭來,用眼神彼此問答準備好了。竹笛聲恰在此時稍稍一偏,轉入下一闕。
下一闕大概是又一個漫長的故事,但兩人的一擊很短。每一個殺手最致命的一擊,通常都短得無人能看清。唯有相隔數丈的距離有點礙事,令得握劍的人和按匕的人不得不花點時間相向而奔。而就是這數丈終于變成一丈逐血、徹骨終于將出未出那顯然沒有講完下一闕的竹笛之聲,突然,停了。
兩人的動作快逾電閃,只在那笛聲從有至無的一剎那,一個已經出鞘,一個亦已離袖。可笛聲停得那么突然,突然得即使上一霎還陷于全神的生死勝負,這一瞬忽然便回到現實回到那個竹傾葉紛的現實。
成群的烏鳥在遠處莫名嘶叫著飛起,劍華與匕寒割裂開漫片的竹枝,像整個竹林被嘩然打開兩片虛空。但“逐血”與“徹骨”在展現出最真實的“惡”與“殞”之前,在決意撕裂或是貫穿對手咽喉的要害時刻,在明知理應你死我活的死生瞬間同時自然而坦然地停止了向前之勢,沒有觸到本應奔向的那處血肉,“鐺”的一聲,只留下淡淡一點本不應相遇的余暈,和一丁點兒氣血翻涌的余威。
沒有對話,甚至沒有對視,兩個人兵刃一觸即收,如這般酣戰也能一剎那結束,都向竹林外急奔。掠進厚土庵的大門,秋葵依舊坐在那里,竹笛還在手中,不像遇了什么險。沈鳳鳴徑搶到她身前,有點擔驚地看她“出什么事了”
秋葵抬起手,指指天空,“你看那個。”
沈鳳鳴與夏琰一起抬頭。月不知何時缺蝕了一塊,變成了種詭異的形狀。
“天狗食月”
這景象奇詭得兩個人都心頭發震。“天狗食月”應是開始了一會兒了,只不過秋葵一直閉目傾聽,直到愈來愈多因天象突變而生出的鳥獸撲棱之聲令得她睜開雙目,才陡然發現圓月已缺;而那林中斗狠的二人,竹葉蔽月,只見夜暗疏影,于此等變化全然不曾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