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庭笑道“這是好事多磨意外之中才見喜。若太過順當,哪里現得出我們一番披荊斬棘的誠心。”
夏琰笑笑。他心里也是這般想的。只要結果能如愿,這些都不必放在心上。
趕路不多時,果見了向琉昱帶人候在路旁。雨滴已大了些,打在面上好似一粒粒凍硬了的冰渣,等候的人已一個個拉上了斗笠,凍雨打在上面“嗒嗒嗒”的聲響,足見天是當真變了。
派向琉昱出谷三里之外迎接,這等禮儀比之往日,單疾泉當真已算給足了自己面子。夏琰忙近前下馬,向前行禮,“勞向前輩久候,實不敢當。”
向琉昱向來不大喜歡笑臉迎客,縱然理應是喜日,也木板板,淡泊泊,臉色不好的樣子,只是稍微扯動嘴角回禮“君黎公子客氣了。朱大人不曾同來”
“師父就在左近,很快便來。”夏琰道,“如此天氣,我先隨向前輩往谷中去吧。”
向琉昱猶豫地向他看了眼,點頭道“好。”
他像是并不心急,又像是另有心事,領著夏琰、張庭二人,走得并不快。夏琰幾次欲問起刺刺的情形,都見他并未向自己這邊看,思及他一始相識就對自己不那么待見,想來不大高興與自己搭話,便也罷了。
如此一來,心情還是冷卻了幾分。哪怕單疾泉夫婦應允了自己這次提親,要想真改變了青龍谷眾人的態度想來也不大容易。不過反正將來也不消多與這些人打交道,如今大家能做到這般禮節便是了。
程平攜著新妃早已入谷,三百府軍直挺挺立在谷口,與青龍谷守衛直顏相對,不曉得的還道又有什么劍拔弩張。夏琰看得有點哭笑不得,“張大人,你叫他們不必黑臉白刃的,稍走遠些扎下休息就是了,這般兇惡做什么。”
張庭苦笑低聲“君黎大人又不是不曉得這府軍跟了來是做啥的本來還待隨著進谷的,后來儀王堅持要人在外面等他,我想著青龍谷里總出不了岔子,再說今日也不便弄得顏面難堪,便叫人留在外面,但若儀王真有個什么,我們該做什么還得做。”
夏琰明白他的意思。親王出巡或是出游,當然要有隨衛,但尋常百來人也就差不多了,似儀王這等三百多人跟隨的,與其說是保護他,不如說是與他個威懾,叫他休要動念賴在青龍谷便不回去了。若青龍谷真個有什么歹心,這數百人,加上朱雀、夏琰、張庭,總也叫青龍教討不了好去。
他還是笑道“儀王應允了與我同來同還,這些不過是個形式,真要用上還了得。”
張庭便下了馬,與府衛之中幾名隊長說了幾句。三百人這才稍許往邊上散開了些。
冰雨愈發大了,夏琰兩人不得已,也將雨笠戴了起來。由向琉昱領著走過了谷口,他不知為何覺得這谷中氣氛有幾分詭異,細看卻又看不出什么來,待到仔細辨別,他漸漸覺得,似是因今日青龍谷的顏色太過黯淡了。
這是種很難說清的感覺,但一個陰云密布,凍雨紛落的臘月天,無論這個山谷往日里是如何青翠鮮嫩,各色斑斕,終會顯得黯淡。那些落了葉的樹木變得光禿,那些沒有落葉的亦顯得頹喪,爽朗的一切皆被沾濕變暗,就連蛇蟲都不會在這種天氣有任何生氣。
一定是因為自己這一路所見太過光鮮了。他心里說。行伍里每一個人都穿著喜氣的衣服,每一車禮箱都刷過了鮮色,就連身下的馬的鞍掛都妝飾過而這些離開視線之后,再看身周,一切自然而然都顯得黯淡了,絕非這青龍谷有什么古怪。
然而,有一瞬間,終于有些什么東西刺痛了他的眼。他下意識一拉韁繩,停了下來,極目透過朦朧而起的雨霧,向遠處望去。應該沒有看錯,在那枝樹梢上,一縷暗灰色的布條正在風里沉重地翻飛。那是純白經了風雨和塵垢的顏色。他猛地轉頭四顧,愕然發現自己原來早已被這樣的灰白所包圍。他在兩個多月前從風霆絕壁眺望過那場白事。那些不知該被稱作是褪色了的還是染色了的悲悼,數十個日夜之后,在凍雨落下的間隙,依然附著在同樣灰暗的背景色里,在遠遠近近的樹干與樹枝間耷拉或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