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單刺刺的口氣里有一些不敢置信,走到檐下,伸手仿佛要去試探這白色的溫度。
屋里的單一飛聞言忙鉆出來。“呀,真的”他甩下手里笤帚一頭沖進庭院里,抓起一把薄雪,“都積起來了,好快啊”手中隨意一揉捏,將雪捏成塊,便向單刺刺揚手丟過來。
刺刺抬手虛虛地擋了擋,笑道“打掃完了再玩啊,一會兒表哥他們就來了。”那雪塊本就捏得不實,從她指尖散開,松松落落地撲在衣裳,甚是晶亮。
“掃了大半天了,剩下的叫他們收拾收拾就好了。”單一飛看起來有點不服,“那么多人呢我手都凍僵了。”
刺刺笑“你玩雪就不凍。”話雖如此,也當真走到庭院里,試著摸了一把石壇上的積雪。
早晨母親顧笑夢對她說,今日顧如飛要來谷里,讓姐弟兩個帶些人,到顧宅里打掃打掃。宅子久無人住,收拾起來自然頗費時間,哪怕有人可供驅使指揮,卻也不是個省心的活計,到了這會兒,其實頗累了。
刺刺隱約猜測顧如飛來谷中是拓跋孤的意思。故去的右先鋒顧笑塵這一脈與青龍教始終斷不去的關系,于一再失去所倚的拓跋孤而言,也許到了該修復的時候否則顧如飛一年只得那么一兩次入谷的機會,即便入谷也不會久留,哪里至于要給他掃出整個宅子
顧如飛大概已經來了吧。她想。若因重回青龍教之事與拓跋孤相見,父親母親當然要在場的。而一衡自從沒有了無意,他就時時被父親帶在了身邊。單疾泉對單一衡似乎比當初對無意還更看重,大概是覺得之前對無意關心得太少,才令得他終于那么任性那么任性地丟掉了性命。
她手里握著雪,看著雪地里的一飛微微發呆。如今單家只有一衡和一飛兩個男孩,想來已經不可能再提將“單一飛”改成“顧一飛”的事情了,這大概也是拓跋孤不得不將顧如飛叫來的另一個緣由終究已沒有一個能替代顧如飛成為未來的青龍右先鋒的選擇了。一飛于此大多是高興他原本就不大希望改口叫親生母親作姑姑,卻把舅母叫作娘;但也有一小半失落原本顧如飛來都會叫他去陪,可今日,他只能淪落到與姐姐一道在這掃屋子。
“姐,你的劍借給我。”雪到底還薄,玩著不盡興,但若不玩,卻似乎又辜負了這樣大雪孩童心性,大抵如此。刺刺回過神來,隨手將佩劍遞給一飛,見他笑嘻嘻扔了劍鞘,將亮閃閃劍身追逐起落雪來。
她忽然想起夏琰與她講過他的長劍“逐血”,說那本應是“逐雪”。她還記得他半說笑半吹噓這劍如何的好,在雪中舞起,迎風逐塵卻不沾片雪。她此時想著竟爾還能微微發笑,可還未笑開便意識到那不過是些隨風即逝的虛無。他們有過那么許多美好的言辭與想象,卻其實連一次都沒有一道看過雪,就好像那些信誓旦旦的愿望與憧憬,到底避不過迎面而來的真實。
他們彼此相伴的時日其實那么短,而真正陪伴了她大部分時光的,終究還是自己的至親。
手果然是凍得僵了。她將手伸到面前,哈了口氣。她相信若他在這里,此時該當要握住她的手,可他到底是不在,哪怕此刻的臨安城里或也下著同一場雪,哪怕他或也在看,或也如她想起他般在想她他到底是不在。
她想他是還在臨安。他來過很多書信,從她回青龍谷起,大概四五日便會收到一次,不過,最近一封來書已過去一個多月了,這其實不大尋常。她記得他在那封信中說到他要再來青龍谷見她,要帶上所有欠下的禮節。他沒有說何時,她看出他在謹慎試探,因為臨走時他問她何時能再見到她,她便沒有給他一個明白的時日。她將那信讀了幾遍,到底忍不住提筆回他哪怕,她依舊說不出一個時日,她想他總也能看出其中那一些兒遏不住藏不住的想念之意。
不知為何,他反而再沒有回信。她后來想起他寫過準備暫回禁城里住。她想大概是這個緣故大概是被朱雀管束的緣故,甚至大概是朱雀將那些信都攔下了朱雀一定在為他“不平”。
她暗自給這一切找了許許多多理由。她卻忘了這個青龍谷也在為她“不平”這個青龍谷也可以攔下想攔下的一切。